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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经》的根本思想是运用般若观照,照见“五蕴皆空”,证得万法空性,以获得澄明自在的审美襟怀。人人皆有佛性,只因被无明所遮蔽而不能彰显,妄执五蕴为真实的我是无明的表现。众生苦难的根源在于以自我为前提。若通达法性无我,则苦海波平,爱河浪息。体证五蕴皆空,就能高蹈浊世,在尘出尘,获得澄明自在的审美襟怀。“五蕴皆空”的般若观照,深刻地影响了禅宗思想,使禅宗思想沐浴着空明的意趣。禅宗用般若观照五蕴皆空,体证到浮沫般的色蕴虚无,水泡般的受蕴不有,阳焰般的想蕴非实,芭蕉般的行蕴空虚,幻化般的识蕴无依。禅宗指出,父母未生之前,净裸裸赤洒洒,没有纤毫翳蔽。随着年龄的增长,分别取舍之心渐重,人愈来愈深地陷堕在四大五蕴之中,情欲炽盛,清明的本心遂为烦恼遮覆。洞知四大空寂,五蕴本虚,回光返照,识取四大五蕴中辉腾今古、迥绝知见的本来面目,即可顿悟成佛。临济大声疾呼:“五蕴身田内有无位真人,堂堂显露,无丝发许间隔,何不识取!”明心见性,就是要破除对五蕴的执着,重现辉腾今古的清明自性,复归于纤尘不染的生命源头。《华严经》也精譬地表达了大乘空观思想,其梦幻、光影、闪电、音声、谷响、阳焰、浮云、水月、聚沫、水泡、芭蕉、画像等譬喻,成为禅宗表征万法皆空的基本喻象。
在禅宗的开悟论中,最有特色的方法,一是不二法门,一是层层遣除。
《心经》般若空观是不二法门的基础。《心经》使人亲证“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诸法空相”。经文观照六根空、十二处空、十八界空、十二缘起性空、四谛空、智空、“得”亦空,为不二法门奠定了基础。不二法门以《维摩经》为代表。《维摩经》不二法门,是对中道精神彻底贯彻所达到的境界。凡有缘起者,皆是二法,即相对法,而不二法门是消融一切差别,使之归于圆融平等的法门。在《维摩经》中,三十二位菩萨列举了诸多对立的概念,认为消除了对立面,就进入了不二法门,最后文殊以如雷的渊默,显示了对不二法门不可言说、心行处灭的体证。《维摩经》阐说一切法皆入不二法门,对禅宗产生重要影响的有语默不二、小大不二、自他不二、生灭不二、垢净不二、善恶不二、明无明不二、色空不二等,其中前二种对禅宗的影响尤巨。
除《维摩经》外,《华严经》等大乘经典也主张不二法门。《华严经》主张对一切法“离分别”,提倡不二法门,“入不二法门,彼人难思议”。经文反复强调要不生分别心,离绝相对念。《起信论》揭举不二法门说:“染法、净法皆悉相待,无有自相可说。是故一切法从本已来,非色非心,非智非识,非有非无”。《圆觉经》指出,必须泯除相对念,有无俱遣除,才是随顺清净觉悟。经文说 “一切障碍,即究竟觉。得念失念,无非解脱。成法破法,皆名涅槃。智慧愚痴,通为般若。……一切烦恼,毕竟解脱”,宛然是《维摩经》的缩影。障碍与觉悟、得与失、成与破、智与愚、无明与真如、戒定慧与淫怒痴、地狱与天堂等相对观念,都被般若利剑一挥两断。《涅槃经》也深得中道不二之三昧:“明与无明,智者了达其性无二,无二之性即是实性。”烦恼即涅槃,贪欲即是道。在阐说明与无明不二时,《涅槃经》设立了“功德天黑暗女”、“二鸟”喻,以二女、二鸟同游而不相离,喻常与无常、苦与乐、空与不空等事理二法,常相即而不离,禅宗继承其思想,形成其“不敬功德天,岂嫌黑暗女”的超越精神。
禅宗将“不二法门”作为禅机应对的基本原则。慧能指出,“佛法是不二之法”、“无二之性,即是佛性”。禅宗公案机锋,凡是重在否定的,多是不二法门。从不二法门出发,很自然地导向禅宗佛与干屎橛不二、佛魔不二、佛我不二等。慧能大庾岭头开示慧明:“不思善,不思恶,正恁么时,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善、恶代表一切二分法,而禅宗致力的,就是对二分法的破除。由此形成了中国禅宗超越一切对立,以张扬主体性绝对自由的处世态度与应机方法,不二法门遂成为禅宗开悟论的根本特色。禅宗精神的特征正在于破除一切相对观念而获得心灵的超越。
色空相即是不二法门的表现形式之一。《心经》:“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是表达这一体证的名言。“色”指有形质的一切万物, “空”指事物的空性。一切色都是假相变现,并不是灭色之后才是空,而是色的本身就是空。由于它没有实在的自性,是幻有而非实有,故当体是空。色空不二是大乘般若思想的精华,导向了即俗而真、悲智双运的禅修方向。小乘圣者,观五蕴空而证入空寂,离世间而觅涅槃。大乘圣者则认为,五蕴与空相并非对立,没有离五蕴的空,也没有离空的五蕴,因此要即俗而真,亲证“生死即解脱”、 “烦恼即菩提”、“即世而出世”。禅宗运用色空相即的般若空观,圆融真空妙有,既避免了执色而引起的痛苦烦恼,又避免了执空而引起的断灭枯寂。悟色即空,成大智而远离烦恼;悟空即色,成大悲而不入涅槃。
禅宗开悟论的另一显著特征是层层遣除、旋立旋破、随说随扫。金刚般若的特点在于扫除,首先是扫除一切,于人不取四相,于境不住六尘,乃至于一切外相,皆在扫除之列;其次是“扫”字亦扫:扫除诸相后,学人往往沉空守寂,故经文指出,要断除“非法相”,发菩提心;再次是无得无证:佛法是愈病良药,但执药则成病,故经文指出,度众生而无众生可度,布施而不住布施相,说法而无法可说,得法而无法可得。《金刚经》以般若为武器,否定一切。在此层面又分两个境界,初悟是扫除诸相,不住六尘、不住三十二相;彻悟是度众生而不住度众生相,说法而不住说法相,得法而不住得法相。《心经》的结构也体现了层层遣除的特色:为了遣除世人对幻象的执着,《心经》首揭五蕴皆空义,但非上根大器者听了之后,容易将现象与空性、生死与涅槃相对立,从而厌离世间,沉空滞寂。为遣除对空相的执着,《心经》又阐色空相即义,主张生死即涅槃,烦恼即菩提。但如不能亲证空性,又会流于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表悟,从而圆融成执,是非不辨。为遣除此种倾向,《心经》又将人引向对“诸法空相”的体证之上。
除《心经》、《金刚经》外,《圆觉经》的层层遣除方法也很有特色。《圆觉经》对所有观念层层遣除,从而使人体证到纤尘不立的圆觉妙心。经文指出,首先要是以切实的功夫,远离幻境,这是第一重远离;其次,把觉得放下那个空的意念也放下,这是第二重远离;复次,对抛掉放下之念的念头,也要远离,这是第三重远离;最后,“离远离幻,亦复远离”,对“扬弃远离”本身要再加扬弃……“得无所离,即除诸幻”,通过一层层地远离,不断地扬弃,直到无可远离的地步,才是与真觉相契的境界。
对大乘经典重重遣除、随说随扫的智慧,禅宗深得其精髓。慧能说,“直道 ‘不立文字’,即此‘不立’两字,亦是文字”,透露着“扫”字亦扫的般若慧光。《证道歌》:“真不立,妄本空,有无俱遣不空空。”先是用“真不立,妄本空”对真妄相对的二元观念进行“有无俱遣”而达到“不空”,再用“空”性将“不空”也空掉。禅宗又说:“真不立,妄本空,有无俱遣不空空。直饶空尽无一物,正好投身烈焰中!”比《证道歌》又进一层,用般若的烈焰将“不空空” 所达到的“空尽无一物”继续空却,如此层层遣除,以至于无穷。又如大慧偈: “颠倒想生生死续,颠倒想灭生死绝。生死绝处涅槃空,涅槃空处眼中屑。”层层递进,臻于空境,最后连空的意识也予遣除,方臻于纤尘不染的澄明之境。
其四,佛教经典影响了禅宗的境界论。
佛教禅宗境界论揭示明心见性回归本心时的禅悟体验与精神境界,主要有一切现成的现量境,无住生心的直觉境,涵容互摄的圆融境,随缘任运的日用境。
1.一切现成的现量境。
现量境是原真的、即时呈显的、未经逻辑理性干预的境界,形成文字者是比量,现量不可言说,属于比量的文字,在表征禅悟体验时必然破绽百出。不可用比量来推知揣度,是现量境的根本特点。《起信论》指出,真如自性,超越了一切差别相待之相。这既是真如的特点,也是悟心的特质。在内证境界里,举凡有无、长短、美丑、净秽、生死等一切二元对立荡然无存。此时心体晶莹朗洁,脱落了言筌与思维。《楞严经》指出,彻悟之人,对“现前种种松直棘曲,皆了元由”,这便是一切现成的现量境。《法华经》对禅宗的现量境也有较大的影响。《法华经》“止止不须说,我法妙难思”、“诸法寂灭相,不可以言宣”,强调抛却相对知识,“穷子”喻中的“二十年中常令除粪”、“蠲除戏论之粪”也强调对智性的抛弃。抛弃相对知识,是为了直观体证。《涅槃经》:“诸佛世尊唯有密语,无有密藏。”主张佛法一切现成。一切现成的基础是本来现成,本来现成即人人皆具圆满自足、纯明澄澈的本心。《起信论》指出,所谓觉悟就是自性清净心的本体远离一切妄念。“本觉”是人人皆具、原本就有的觉悟,由于逐物迷己、迷己逐物,而产生了“不觉”,通过修行以启发先天“本觉”而形成的佛教觉悟,就是“始觉”。始本合一,即是明心见性。也正是因为始本合一,所以开悟之时,只不过是发现了原本就有的本心本性,并没有增加什么新的东西,此所谓旧佛新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