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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里抽离出去,就像撕掉皮肉一样,他变成挺拔而坚韧的样子,是她羡慕不来的、属于二十五岁破土而出的精瘦。而她已经老去了,尽管她做了最好的保养,依然无法掩饰脸上纵横的年龄,她应该把所有的情感包裹起来,做好随时离开他的准备,更何况,她的自控能力一向都很好。
这一段路江秦曾经走过很多次,但是不过五年,几乎所有店铺都已改头换面。
“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他笑了笑,说。
“我家那边也快要改建了。”孟离笙淡淡地回答。
“是吗。”他停顿,“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也没想好,大概,大概会离开南方。”她看了看白腾腾的海面。
“江秦,你会不会觉得这里太潮湿了。”
他没有说话,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眼前是朦胧一片。
江秦一直是知道的,他隐隐中预感着,或早或晚,有一天他们都会离开榕城,离开这个四季分明,闻得到咸腥海风气息的城市,这里如此温暖而湿润,偶尔迎来的冷空气汇聚形成茫茫雾气,飘散在海上,把日落变得迷蒙而遥远。
许多年前,叶青离开了,后来,钟楠也离开了。
江秦默默想念他的姐姐叶青,如今竟已变成一件信手拈来的事情。这些年过去,他完全失去了她的消息,就像一块长在身体里的肉被剜去了。他会经常想起那些她还在的时刻,那时候的他远远不知道沉重和伤痛,他这样快来。即便有一双与他母亲一样略带阴郁的眼睛,他依然是一个看上去,明朗而肆意的少年。叶青曾说,大概他的记性太坏了,所以那些让人悲叹的往事,他总是渐渐地,渐渐地就不记得。
多年之后的今天,他想起叶青曾经这样说他,才发觉他确实丢失了许多,那些愉悦的时刻整饬而真实,真实得让他暂时想不起痛,许多年来他一直如此,只有等到情绪凉透,他才会觉得伤口被撕裂的剧痛突然涌过来。
他注视着孟离笙掏出钥匙开门的动作,觉得好像有一半的神经被麻痹了,刺刺地痛把他一点一点拉回现实来。
“睡一觉吧。”她从鞋橱里拿出一双旧拖鞋,放在江秦的脚边。然后挽了挽落下的发,对他说。
08。薄雾渐起()
孟离笙的家几乎没有任何改变,连气味都像是被复制过,江秦换上拖鞋,站在客厅里,又一次浮现出从火车上下来的感觉,觉得自己像是被扔在了这里。他本该十分熟悉这个地方,却恍然觉得很陌生。
他觉得非常累。
“你先用我的浴巾,我一会儿再帮你去买,你把需要的物品写下来给我。”她换了鞋,把包扔在沙发上,淡淡说完。语气里满是疲惫。
江秦默不作声,走进那个曾经属于他的房间。看得出孟离笙一直在整理它,虽然床单有些泛黄,上面淡蓝色的棉被却叠得非常整齐。他拉开衣橱,里面有一套他曾经的睡衣,展开来,衣服溢出香樟气味,带着潮湿的触感。他发现如今这套睡衣已经不合身了,相比曾经,他健硕了非常多,监狱里充实的劳作使他成长得十分迅速,长时间的搬运打磨也让他四肢肌肉变得饱满,然而营养的缺乏,他的脸颊看上去还是微微凹陷着。
他拿了一条宽松的四角裤,打开门向浴室走去。
孟离笙脱下外套,穿着里面的青绿格子衬衣,瘫坐在沙发上,衣服领口开得很大,滑向一边,露出黑色的内衣肩带,是非常累的神色,他皱了一下眉,心中隐隐在痛。
“你很累?”他走到沙发上坐下来,帮她将滑落的衣服穿好,触到她光洁的锁骨,有些微微的凉。
孟离笙睁开眼,推着额头,摇了摇头。
“我去帮你拿浴巾。”她起身走到房间里去,脚步虚着,小小的身子汲着有些大的拖鞋,江秦有那么一瞬,压抑着上前抱住她的欲望。
她把浴巾丢在沙发上,并不多看江秦一眼,出来的时候换了一件厚实的黑色风衣。她的皮肤有些暗黄,黑色显得她枯槁又没有血色,她已经变得非常瘦,在风里摇摇欲坠。电视正开着,整个房间传来嘈杂又尖锐的女声。江秦感到一阵烦闷,拿起她的浴巾走进了浴室。
年久失修的墙壁泛着灰白的泥尘,他摸到开关,声响过后,昏黄灯光应声而亮。江秦开始脱衣服,浴室立着一面裂了口的镜子。他赤条条地站在镜子面前,五年来第一次审视自己的身体。
或许是光线的黯淡,他觉得自己变得黑而瘦。曾经稚嫩的年纪里,他有非常好且白皙的皮肤,始终带着一丝奶油气,多少是个孩子。然而如今,他注视着镜子里的男人,成熟男性应有的一切都蔓延到了他的身上,这是他最好的年岁。镜子里他看上去意气风发,似乎有着完整而圆满的人生,除了那双眼睛,他知道,那双像极了母亲的眼睛,有着比起五年前更深的阴郁,他打开水阀,头顶纷纷扬扬洒下来的水把他的视线隔断,只剩一片模糊。
他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什么,就在客厅传来的嘈杂以及那些不断倾洒的水花声中,他听到窗外有猫在叫,从小他就非常怕猫,那些叫声像是有人在哭,惹得他非常恼。
09。一梦如昨()
江秦把水花开到最大,让自己能够听不到窗外的叫声,他变得烦躁起来,觉得无来由地想要发泄,于是用一颗旧的浴球使劲地擦洗身体,坚硬的泡沫在他的皮肤上摩擦,发出嘶嘶的声响,一阵快感过后,是无边无际的落寞,直到他觉得皮肤火辣辣地疼,才终于关上了水阀。
窗外的猫叫也戛然而止。
他扯过孟离笙的浴巾裹住身体,贴近鼻间时闻到了那股来自她身上特有的青草香味。他一阵燥热,觉得包裹在身上的浴巾,仿佛是孟离笙瘦小干瘪的身体。他冲了一会儿凉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整个浴室弥漫着压抑的气息,逼得他有些疯了。他很快用浴巾擦干净身上的水滴,走了出去。
她在沙发上睡着。
电视依然在播放中,里面的人影晃动着,传来许许多多的声音。他走过去,把电视关上,非常轻地将她抱进卧室,然后默默关上了门。
桌上有一些便签,他拉开椅子坐下,将纸笔抽出来,刷刷写下几行字迹,许久不碰笔,他的字难看得厉害。揉掉之后,他又非常慢地重新写了一张,将它放到了卧室的桌上。
孟离笙依然睡得很熟,眉头深皱着,江秦感到一阵心悸,像有些空洞的送别。他走进房间钻到被子里,使劲嗅了嗅上面阳光的气味,尽管并不困,他却希望自己能够睡到天昏地暗。
江秦总是会做梦,从五年前开始。
那时候他开始睡不好,轻微响动就能将他弄醒,然后整夜地无法入眠。他会做各样奇怪的梦,只是人物的面容交错,他谁也看不清,而光线是很亮的,晃得他无法睁开双眼。梦里有很多的人在他身边围绕,嘈杂着,热闹着。偶尔半夜惊醒,他触动身边冰冷的墙壁,漆黑一片的牢房,安静得叫人心怯,又暗沉得让人以为盲了双眼。紧接着,就是压抑过来的一整片的焦躁,闷得他想沉进无边的海里。
而今江秦睡在房间整洁的双人床上,依然保持着不敢翻身的姿势,蜷缩着他修长的双腿,一动也不动。
是叶青。这一次他觉得四周非常安静,他们坐在曾经的家里,她把修长纤细的双腿翘在江秦父亲昂贵的古董桌上,用一把小刷子往上面涂抹艳丽的红色,将她本就白皙的皮肤衬得更加白嫩。江秦笑得很大声,被电视里一幕单口相声吸引,不时发出爽朗的大笑,叶青白了他一眼,又低下头专心摆弄脚趾。然后他觉得电视变得越来越远,声音也像卡带了一般拖得变了形,他醒过来,看到窗外大亮,阳光照在他的腿上,把弯曲的膝盖投射成一个好看的弧度,门外是一阵阵食物倒进热油里的滋滋声响。
他就这样躺了许久,才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
即使已经五年没有烟草的麻痹,他还是很快又依赖上了尼古丁,找到香烟点起一根,他才觉得安心多了。
10。物是人非()
门外炒菜的声音渐渐低下来,他竖着耳朵,听到孟离笙在向他走来,脚步声落,她大概是在门外站了一小会儿。紧接着是开门的吱呀声,他看到她站在门口的瘦小身影。
“你醒了。”她脱下一只橡胶手套,随手抓着凌乱的头发,很艰难地挤了挤嘴角,对他说:“起来吃饭吧。”
他光着上身,坐在床上抽烟,腹部肌肉轮廓分明,她像是被触了电,又镇定地转开脸,说完话便关上门。江秦坐在餐桌上,觉得此情此景太令人伤怀,那都是曾经的样子,她下班归来,花了心思做出满桌琳琅,催促他吃饭。
她安静解了围裙,在他的对面坐下来。
是他曾经最爱吃的四色小菜。
孟离笙低下头,长发绾在脑后,脸上油油的,她皱了皱鼻子,似乎被呛了一下,发出很小的一声轻咳,只是在喉咙里缓缓摩擦了一下,就恢复神色继续吃饭。
江秦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抽着烟,筷子也不动。
“怎么不吃?”她被看得不适,低声问。
“你一直是一个人?”他问。
烟雾把视线模糊开,他看不到孟离笙脸上的表情。
她被问住了,停了半响,终于点了头。
“你三十五了,应该找个人一起过日子。”他装作毫不在意,轻飘飘地吞云吐雾。
孟离笙嚼着嘴里的饭,机械地一张一合,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只是夹着菜,放进碗里,又把头整个低进去大口往里扒着饭。
他被她的冷静激得有些不安分了,他是故意要气她,要让她开口示弱,他受够了她极好的自控力,能把一切情绪收得一丝不漏,而他永远在他们这段不被正名的关系中欣喜若狂或跌入谷底,进退维谷,她每一次都要逼得他无法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