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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刻袁青田半点赏花的心思也没有,径自领先而走。
但转眼间袁文宗已走在他前头,敢情他的心比青田还要急呢。
他们走过无数畦圃以及修剪得十分齐整的树丛,来到一道铁门之前。
这刻铁门紧闭着,但因这门是铁枝为柱,外面的人,仍可从空隙中窥见私园当门景物。
第一个印象玲珑浮凸地现上心头的,便是那私园芳菲满眼,桃柳之下,别有溪径。那种天然风韵和不假雕琢的趣味,比之外面公园的处处人工匠心,大有分别。
袁文宗手中还拿着丝鞭,这刻上前用鞭柄敲在铁枝上。
一个家人模样,打铁门侧的墙后走出来,见是袁家兄弟,便大声招呼着,并且连忙开门。
袁青田许久没有来了,但觉这番重游,心境全非,不觉左右顾盼,不胜感慨。不过他的眼光被铁门两旁一直伸延的峻墙隔住,瞧不见什么景物。
两人走进私园,一直向园心走去,却听得后面铁门砰然关上之声。
袁文宗通常与那位罗姑娘见面之处,乃在园心最隐秘的一处亭子,名为选韵亭。
秋风的威力,似乎尚未曾在这沈家园中肆虐,因此虽然有些早调的树木,已剩下光秃秃的枝桠,但大体上仍然是绿云遮眼,珠翠迎人。
这时,袁青田可不便先走,便让文宗抢先趋亭。他记得转出面前这处山林,便是那选韵亭。
于是,他在小林后徘徊一下,林外流水的声音,潺缓不绝。那是一道水泉,从亭后的石上挂坠下来,发出天然的韵籁。
他无聊地转个身,眼前陡然一亮。
一位穿着溅碧罗襦的绝色少女,正正站在他眼前不过三尺光景。
青田恍如遇到姑射仙人,悄然出现,一方面是惊讶,一方面为她容光所慑,竟不敢作刘帧平视。
他的眼光向下溜,却见到她下面穿的是长可曳地绿裙,把一双金莲掩住。腰间系着一条白罗中。她那双凝白如脂的纤手,将白罗巾尾轻轻地扯玩着。
两人僵在那儿,都没有移动。于是,青田想象到这位容光艳艳,明眸皓齿的女郎,也必定错愕难言。
他退开两步,然后大胆地抬眼望她。
只见她毫不畏怯地直望住他的眼睛,使得青田心中一震,不由自主地垂目避开。
这一下目光相触,袁青田立刻觉得这位艳绝人寰的女郎,内在具有一种执拗和坚强的性格。即使以他这么一个堂堂男子汉,也不得不垂目避开她明亮坚执的眼光。
林外有人唤一声青田,却是袁文宗的声音。
她轻轻啊一声,飘飘走出林去,袁青田刚一举步,她已擦过他的身畔,走出数步,遗留下一阵如兰如麝的香风。
袁青田并没有感到她的迅速,异于常人,只觉得她走路时,姿态美妙之极。宛如仙子凌波,冉冉飞去。
当下立刻想道:“难道就是她么?怪不得大哥一点儿不能自拔。便我自命尘心已尽,也不得不在她绝世容华之前低首垂目。”
林外传来笑语之声。那些声音中,洋溢着意外的惊喜,还有温柔的喧问,随即变作絮絮低言。
他将两手负在背后,徐徐开始徘徊。
他记起大嫂,即是袁文宗的发妻,那是个敦厚温柔的女人,虽不算得美丽却别有一种令人依恋和感到安全的风韵。他一向对这位大嫂极有好感,甚至有点儿怀慕之情。是以起初曾为文宗的移情别恋,大感不满,然而此刻,他已见到那位罗姑娘,若将大嫂拉拢来一比,连他有着偏见的人,也觉出那像是乌鸦与凤凰之比。
可是她给予他那种坚持和大胆的感觉,使他十分不舒服,于是,他记起左右光头陀来。
他虽是第一次遇见左右光月头陀,可是在第一眼之后,他便觉得自己的前途已定,因为这似曾相识的天竺高僧,直似是专为他到宝林寺去光景。
在红亭上,那位从天竺来的头陀,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包括了两件事。第一,左右光月头陀肯接引他为佛门弟子,第二,光月头陀要他尽力阻止袁文宗出家。
因为说得太简单,是以后来又留下一张柬帖,帖中说得详细一点,仍是嘱他小心观察,如有可乘之机,打消了袁文宗出家之念,是为上上策,否则,也要尽力拖延时日,不可使之立刻实现。
袁青田此刻虽是莫测玄机,但心中却是极相信的。不过,这会儿一见到罗淑英,立刻自己也怀疑起来,他怀疑的是阻止袁文宗,是不是个好办法。因为以袁文宗的家境,家中糟糠之妻,盟约在先,那是决不能无故逐她下堂,然而这艳绝人寰的罗淑英,却又不肯与另外一个女人并存分占了袁文宗。换了自己是文宗,看来非出家做和尚,便得抹颈自戕。此外已无他途可走了。
于是,他记起今早在书房案头所见的那首七律诗,开头的两句正是旧誓初心翻自悲,在抛红泪说相思。
正是刻划出旧誓初心既不能忘记,然而如今又另结一段相思,那种被夹在中间挨命的情景。
随即他又哑然失笑,想道:“今早人房时,听到大哥喃喃他说什么太上忘情,太下不及情,钟情唯在我辈的话,如今想来我已无情,那么我不是太上,便是太下了。
这里太上忘情的一段话,出自世说一书,意思是说圣人(太上)忘掉情字,痴愚(太下)者不识情意,唯有在圣愚中间这些人,才是情之所钟之辈。
但他又自个儿摇摇头,仿佛否认方才对自己评定的话,怔怔想道:“我果真是如草木般忘情么?那么,我为什么常常会涌现怅恫情思。他自己一时想得痴痴呆呆,林外一声轻笑,把他惊醒了。
回眸一看,只见林边站着袁麝宗和罗淑英两人,神情相当亲密,手搀着手地,似乎她已知袁青田身分,认为不必在他之前避忌。
他徐徐走过去,仍然负着双手。临到切近,这才向她作了一揖。
罗淑英朱唇微绽,露出洁白齐整的贝齿,还了一福。
青田道:“适才不意先睹芳容,恍疑姑射仙子,滴降凡尘。
她低低道:“奴家起先误认背影,以弟作兄,幸而没有闹出笑话。
她歇一下,美目流盼口文宗面上,似嗅地笑道:“半年来奴家还是第一次晤见你的家人……”
声音仍然低低的,更加显出无尽幽怨之情。
袁文宗轻轻叹口气,没有做声,青田立刻道:“我刚从洛阳回来,今天才见着大哥。
罗淑英轻忽地微笑一下,道:“我们最好还是回到选韵亭里说话。
三人走到选韵亭,他们两人在一条长石椅上并肩坐下。袁青田却负起双手,走到亭后面的栏杆边,但见飞泉如练,从山石上飞坠而下,落在亭后邓小潭中,溅起蒙蒙水珠,籁声不绝于耳。
他自语道:“别后大半年时光,此地风景不减当日,但人事则大有更改。
罗淑英举目瞧瞧文宗,他那秀气俊白的脸上,笼了一层郁郁之色。
她忍不住驳道:“天下的事,有哪一桩不是变动不居的,以人的数十年寿命,来观察人事的变化,对比起这小亭流泉,自然觉得变化得太大,可是若以那边山顶屹立万载的盘石而言,这园、树、亭、花、流水、飞鸟、房字等都也不是十分容易变化么?”
袁青田似乎给她冷不妨说出这番道理所惊愕,一时不会回答,讶然地回头瞧她。
她那容华艳绝的脸上,忽然又闪过那种坚执的光芒。
她道:“那么我们在有能力之时,为什么不紧抓住这数十年有限的光阴,图个心满意足之局?
青田忖道:“这样说来,你是不肯罢休的了?”
霎时间,心中浮起厌恶的情绪,不是因为她的执着,也不因袁文宗的痛苦,更不因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是仅仅觉得厌恶这一切,这些要用继续不断儿努力,去争取和维持的一切。
于是,他心灰意冷地吁口气,没有做声。歇了一刻,他走出亭子,站在小潭旁边,看看许多小粒泡沫,匆匆忙忙地浮上水面和破灭了,跟着又是无数的泡沫,浮升上来,然后又破灭了。
他回头瞧一下,只见他们两人低首禺禺细谈,袁文宗捉着她的纤手,似乎已恢复了生气。
两个人那种两情缱绻的表现,明显地表现出已忘掉世上一切的不愉快,宇宙仅是为了他们而存在。
袁青田若有所悟地想道:“世上之人,林林总总,什么样子的都有。这些人之中,不论是哪一个,都可以依照自己的愿望而生存,不管是放荡或严肃,贫穷或富有,悠闲或忙碌,放弃或执着……且让人们自己挑战吧!到那么的一天,死亡会给予他们平等的待遇,我即使得知世事的不常,法执乃空,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去说服他们呢?像此刻大哥和她,我即使能说服他们勘破情关,恢复旧时面目。然而,我忍心这样做么?我能肯定这样做是正确的么?
终于,他俏然离开这选韵亭,一径走出沈家园。这时,天色已经是薄暮时分。他嘱小毛仍然等候,自个儿策马归去。
快要到袁家镇时,忽见一个和尚,骑着一匹黑驴,迎面而至。
他看清楚那和尚,正是天竺异僧左右光月头陀,连忙下马拦住。
左右光月头陀没有下驴,道:“袁施主终是情根未断,不免感想太多了。”
袁青田应声是,跟着决然道:“尤其如此,弟子受戒之心更坚。,,左右光月头陀开颜微笑道:“好,好。袁施主终是慧根不昧,且喜无情成解脱,贫僧便赐你法名为青田和尚,可是且不必落发,必须先了却佛门一件危难之事,才可正式投身佛门,你且上马带路,返回你家,贫僧另有话要说。”袁青田一时心中空空荡荡,了无挂碍,应声道:“师父说得好,且喜无情成解脱,弟子这就谮先引路。”他反身上马,直趋家门,不久工夫,已回到家中。
这袁青田父母双亡,上面还有两个哥哥,早已成家立室,分了家产,不在一处居住,是以他自家的一座院落,十分冷清。
家中只有一对旧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