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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真让薛宝钗应下与贾宝玉的亲事,她心里又格外不甘。自她到的京中,与贾家的这些侯门闺秀日日相对,迎春探春论才貌皆不如她,史湘云更事事奉她为先,便是最受人推崇的林家黛玉,也不过与她伯仲之间。她既没有不如人之处,缘何境遇竟天差地别?
林黛玉的父母一句话,贾家就二话不说定了亲,叫她一腔不能言之于口的女儿心思尽皆付诸流水。万般钦慕都成了空,她再如何豁达淡然,总也难免黯然神伤,又如何愿与事事皆差他甚远的贾宝玉成就了姻缘。
各样心思纠在一处,一向持重老道的薛宝钗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只得装作不知情的模样,转而从匣子里取出一封方才收到的书信,与薛王氏说些旁的家事。
这书信乃是薛家二房的爷们薛蝌所书,道是二房太太身子骨有些不好,又到了当年薛二老爷生前与梅翰林一家约定的嫁娶之年,便打算带了妹妹薛宝琴上京待嫁。
薛二老爷与故薛老爷乃是嫡亲的兄弟,当年薛老爷继承偌大家业,薛二老爷所得亦不少,堪称豪富,又幸喜游山玩水,便带了妻子儿女游历山河去了,薛王氏与弟媳相处极少,两房反倒十分和睦。可惜薛家两位老爷都不长寿,薛二老爷比薛老爷去的还早些,薛蝌也就回到金陵城安心奉养病母、抚养妹妹。幸而他人远较薛蟠有成算,二房的家业损失虽不少,倒还撑得住。
当年薛王氏打定主意合家进京投靠亲友,还曾派人去二房问过,薛蝌与薛蟠是嫡亲的堂兄弟,与他们一同上京也是多个照应,薛蝌却觉着这拐弯亲有些远,婉拒了薛王氏的提议,不想这会儿倒主动写了信来。虽然信上不曾明说,但薛宝钗忖度其意思,当是要来投靠他们的。
薛王氏往日还算疼爱小叔家的一双儿女,听了信不免也生出些思念之情,忙追问信上可有写明他们兄妹抵京的日子,又与薛宝钗说起他们一家在金陵时的美满日子,触景生情,倒借机将心里含的泪洒了出来,消了些心中的郁气。
薛宝钗见她神色稍霁,不再似先前愁苦憋闷,心里也是松了口气,仍只作小女儿态,一气哄得她开了颜。母女两个一同算了会子铺子里送来的账册,又顺便盘算着何时让人去叫在通州一带巡视铺子的薛蟠回来,也好给薛蝌兄妹洗尘接风。
不过薛王氏心里只念着一家子骨肉亲戚团聚的好处,薛宝钗心里却另有猜测。薛蝌先前分明不愿入京,只求在金陵守着店铺田产安稳度日,如今却巴巴写了信来,显见的是为着薛宝琴的亲事。
当年梅翰林为子求娶之时,梅翰林还不曾高中进士,更不曾授官,薛家却正如日中天,“丰年好大雪”之势便是金陵府尹也不敢当面造次,一个举子之子,薛家嫡房的嫡出姑娘,配着绰绰有余。想来若不是薛二老爷看重梅翰林的前途学问,都未必肯允婚。
可还是那句话,事易时移,当年梅家上赶着求娶,如今他们还愿不愿意认这门亲,就未必了。薛蝌急着带薛宝琴入京,还想一并投靠在荣国府,借亲戚荫蔽,怕是那梅家真的有了悔婚的意思。
到时薛家两房都要借荣国府的势,先不说贾家肯不肯,以王夫人平素的为人,她再想推拒与贾宝玉的亲事,恐怕再不能如眼下这般含糊糊弄了。
薛宝钗将薛家二房的隐忧瞧得分明,也将王夫人的品行看得透彻,心里渐渐生起些难与命争的灰心丧气来,却不想王夫人突然闭口,再不提金玉良缘之事,而她与薛王氏也如晴天霹雳,几欲昏厥。却是那呆霸王薛蟠在通州又与人殴斗,好死不死伤了要紧的人物,叫官府拿到了狱里。
薛王氏先还想拿银子贿赂府尹,不想对方根本不见薛家的管事,还是抬出荣国府贾家的名头才得了准话,道是薛蟠这次得罪狠了皇商夏家的老爷,还请他们自个儿回去想法子通融一二。
一听说是皇商夏家,莫说薛王氏险些背过气去,就是薛宝钗也有些色变。此夏非彼夏,并非他们薛家的老亲桂花夏家,而是抢了他们薛家皇商差事的夏,也是传闻中,六宫都太监夏守忠的那个夏。本就是惹不起的人家,又还是薛蟠先动手伤了人,对方如何肯放过他们,恐怕如果不是瞧在贾家的面子上,府尹都未必肯说句话。
薛王氏在房里将薛蟠骂了个臭死,回头仍只能带着薛宝钗寻亲戚们帮忙,当天就坐车去了王家求见兄长王子腾,回来后又去贾母邢王二夫人等处哭诉,连贾母都忍不住唏嘘,亲自命人写信告知贾琏此事。
薛蟠虽不成器,到底是王子腾嫡亲的外甥,他一得着消息就让侄儿王仁拿了自己的帖子去了夏家。夏家老爷夏恒虽是夏守忠唯一的侄儿,王家却也出了位颇为得宠的娘娘,还是公主外家,夏恒自不好怠慢,和和气气的说了话,也把原本预备在牢里招呼薛蟠的手段统统撤了。
等到还在温泉行宫的贾琏也为此事同夏守忠那边打了招呼,望夏家以和为贵,给薛蟠一个教训吃也就够了,夏恒那边也就彻底软了态度,通州那边自然也就判了下来。薛蟠殴伤夏家管事,致人重伤,判了杖十并罚银千两。
薛王氏虽心疼薛蟠受那十杖,却也明白当初夏家为着心腹老家人受伤,可是发狠要薛蟠留下命的,能全须全尾回家还是托赖亲戚们庇护,便特特备了厚礼酬谢王家贾家,又带着老家人亲去通州接薛蟠回来。
薛宝钗身为闺阁女儿,自不能去那等地方抛头露面,不过她惦念兄长,也由婆子丫头并数名壮仆陪着到城外相迎,终于一家团聚。
不提薛家母女对薛蟠有多少埋怨又有多少心疼,薛宝钗卷起轿门时惊鸿一现的容颜却是入了另一人的眼。却是夏家老爷夏恒这日出城看望忠仆,将薛家赔的千两纹银并他备下的几个铺面一并送过去后折返,恰遇上薛宝钗出城迎接薛蟠,无意间窥见伊人玉面,一下子入了心。
夏恒幼时夏守忠还未得势,自己在深宫中也是夹着尾巴小心做人,更无力接济家人,夏家很是过了些年困苦的日子。还是杨垣登基之后,夏守忠命人回乡探望,夏家才一朝翻身,可那时家中也只剩了夏恒一人,在乡间连房媳妇都娶不上。
夏恒的元配乃是由夏守忠做主,娶了他们家乡的一家富户之女,可惜那女子福薄,来京后不过一二年功夫就病逝了,连个一儿半女也没留下。夏恒一心经营家中产业,在外头左右逢源,家里置了两房姬妾,也没急着再娶,为此还遭了夏守忠几回训斥,生怕绝了夏家的香火。
说来夏恒见过的美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却不知为何只独独相中了薛宝钗,爱煞了她那端庄冷淡却又自含一番妩媚的模样,第二日就传话进了宫里,向夏守忠提了自己有意向薛家提亲的意思。
侍奉上皇的戴权戴总管已经因为服侍不周下了黄泉,这宫里再没谁能在夏守忠跟前称一声总管大太监,可以说正是夏守忠最志得意满之时。听说是他收拾过的金陵薛家,夏守忠也不以为意,只为侄儿终于肯续娶而开怀,直接就应了下来,还特意求了杨垣的赏赐,为夏恒添些体面。
薛蟠还躺在榻上养伤,夏家请的媒人就上了门,狠夸了薛宝钗一番后,便话里话外都是夏家的富贵体面,还提及了宫里的恩赏。
薛王氏吃惊之余,也是没了主意。
她初听时当然是满心的不愿,那夏家可是害薛蟠吃刑的元凶,原本甚至还想要了薛蟠的命,绝了薛家的门户。可夏家来势汹汹,显见是对亲事势在必得,又抬出了宫里的夏太监,她确是不敢一口回绝,再招来什么祸端。
第133章 利弊()
王夫人原就因为薛蟠得罪了皇商夏家而改了主意,顾忌着夏家在宫里的门路不再提什么金玉良缘;就是怕带累了自家;耽搁了贾宝玉的前途。不想周瑞家的不过是去薛家暂住的院子送了一回时鲜果子,就又听了个新文儿;那夏家老爷,竟是有意求娶薛宝钗。
消息传回来;立时将王夫人唬了一跳;也顾不得旁的;先就压着声儿盘问周瑞家的;问她薛家可有在夏家来人跟前胡言乱语些不该说的话。周瑞家的早在薛家过来前就听过金玉姻缘一事,这些年府里头风言风语从来也没少过;当然晓得自家太太问的是什么,忙就贴心的将薛王氏的话一样样学了来,好安主子的心。
王夫人凝神听了半晌,见薛王氏还算知趣;半字不曾拉扯旁人;脸色才略微好看了些;转而同周瑞家的私下念起了薛家的不容易:“样样都好的姐儿;偏有个那样混账的兄弟,略仔细些的人家,结亲前哪有不想的?莫说那些小门小户,便是我们这样人家;又哪里担待的起这样的祸头子。可见这就是命中注定;各有各的缘法。”
别说他们一房如今不知哪一日就要搬离国公府;在各公门侯府没甚体面,就是当初当家的时候,御前太监总管这样的人,也是不愿招惹的。当初甄妃宫里、上皇跟前的几位总管胃口有多大,人又有多难缠,王夫人还记得真真儿的。
可想起宫里,她又不免想起自己苦命的女儿元春,花儿一般的年华就被人关在庙里,也不知是何等艰难的境况。如花似玉样样顶尖儿的姑娘送进宫里,大把的银钱撒着,最后却落了这么个结局,每每提及都是锥心之痛,王夫人心里刚兴起的后怕庆幸等等情绪也就都散了。
横竖是薛家没教养好儿孙,才惹上这样的糟心事,谁让薛宝钗有那样的兄长,又自个儿不庄重、抛头露面让人瞧了去,当然也是自家有福,才没叫这样的事儿这样的人缠上身。即便是亲姊妹,既然瞧不上她的宝玉,那得个这样的女婿,也只好自个儿消受了。
王夫人对如夏家这样背靠宫中大太监的人家是又瞧不上又忌讳,想了半晌,等专为薛蟠配的丸药拿了来,她又让周瑞家的走了一趟,自个儿却并没露面,连贾宝玉都被她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