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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惯例,一入梅雨季节,为防水患泛滥,江南沿河各州,必须在河边设水报,令专人驻守,每日观察水情,直报州府。另外还需加高加固两岸防洪堤坝,以免水势凶猛,堤坝决堤酿成大祸。
可展宁跑了这几日,不仅见州中各县水报疏忽,仅是空设了驻守点,却未令人十二个时辰顾看水情。而且各地防洪工事简陋陈旧,该有的加高加固没有不说,恐怕连每年例行的维护也偷工减料,不少地段的堤坝甚至有大条裂缝。
这种境况,洪水一来,堤坝哪能挡得住?
堤坝决堤,又无人示警,组织居民疏散撤离,上一世的安州,怎么能不变作人间地狱?
展宁并不是严川那般正义感泛滥的性子,可她想起上一世江南洪涝遍野的惨状,再亲眼瞧瞧这地方官吏的疏于职守,仍觉得心底一股愤慨压抑不住。而待她将这数日所察呈给严恪瞧时,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世子也有些动了真怒。
“看来每年工部都水司拨给江南三省八州的银子,都该仔细查查,到底拨到什么地方去了。”
按照最初的计划,严豫会在安州与严恪、展宁会合,所以到了安州以后,严恪一直在等着严豫的到来。严豫比他们晚两日动身,以严豫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应该和他们差不多到。
可严恪他们等了几日,都不见严豫踪影。
严恪原本打算再多等两日,但这会他由展宁和连安带着,将防洪工事最为粗陋的几处地方瞧了一瞧,便改了行程,只留了个下人在安州等严豫,他则带了展宁、方陌等人直上惠州。
令人气愤的是,惠州的境况,并不比安州好,说得严重些,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严恪一脸沉肃,“就安、惠两州的情况,假若真遇上洪水,只怕两州知州并安南省巡抚,都得提头道到圣上面前请罪。”
严恪只是一时之语,而展宁却是知晓上一世的情况的。因此,一次她与严恪外出时,便避了方陌和晏均,与严恪道:“自我们入江南以来,雨水一直不曾断过。我之前整理过都水司内近十来年有关江南三省的水利资料,似今年这样的境况,只有天和五年才有过。那一年,江南三省八州,几乎全遭了洪水。如今已是六月,治水不是一时之策,要命各省各州加固堤坝恐怕也已来不及了,为今之计,怕要令沿河各州居民做好撤离的准备。”
严恪的神情因展宁的话变得更加严肃,他道:“撤离?你可知道江南三省沿河各州共多少居民?若仅仅是你的估计,最终并未爆发洪涝,这般劳民伤财之举,别说是你,就是我与睿王爷,也当不起御史台的弹劾。”
严恪的反应在展宁的预料之内。
的确,洪水未来之前,谁敢这样妄言?
可展宁知道,自己若能救下这上万百姓的性命,不仅能让她仕途通达,便是于她的本心,也是庆幸欢喜的。
因此,她仰首迎着严恪并不太信任的目光,带着常人无法理解的笃定,一字一顿道:“我的估计并非空穴来风,相关的数据资料我有整理一份,回去后便可呈给世子过目。我敢以性命做赌,今年江南三省,必遭百年一遇的洪灾。”
展宁说得那般斩钉截铁,以致严恪有许久的沉默。
然后沉默一阵后,严恪转开了视线,转而挑起车帘,似不在意地看向车外,便淡淡道:“展主事,我该当你是自傲,还是该当你危言耸听?”
“我有自傲的底气。”
展宁坚持说服严恪。
虽然不知严豫是何原因,耽搁了前来江南的行程,但展宁很乐意见到这样的局面。没了严豫插手,她若能说服严恪,这一笔功,便与严豫没有任何干系。
展宁说着话,视线边随意往严恪挑起的车帘外看了过去。而这一看,一个意外之极的熟悉身影猛然跃入她的眼帘,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停跳了一下,后半句话陡然止住,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都顾不得想,只高声唤连安停车,接着便在严恪主仆两人诧异的目光中慌忙跳下车,如疯了一般朝人群中挤去。
☆、第五十六章
车外下着绵绵细雨;但因是江南六月初一庙会的缘故;街上仍旧人头攒动;热闹得紧。
只是旁人大多撑了伞;抑或披了蓑衣,展宁这一番挤过去,头上脸上落了一层蒙蒙水雾不说,身上也便沾了不少别人雨伞和蓑衣上的水;水渍在深色衣衫上大片大片浸开来;不仅湿冷粘腻,还显得挺狼狈。
但展宁似无所觉。
她只拼命朝街对面那个素白身影挤过去。
她脑子在嗡嗡作响,一颗心乱得厉害,连手脚都在发抖。
虽然只得刚才马车上那惊鸿一瞥;可那身影;与常在梦中徘徊的兄长那样相似,以至于她根本顾不得其它,只想冲过去求证,那个人是不是他。
若是他……
展宁不敢细想,四周的湿冷让她鼻腔有些泛酸,喉头也有些发堵,似乎只要再想一想,眼泪就会立马掉下来。
自从兄长过世之后,她已经不习惯掉泪,同样也没有掉泪的资格。
“劳烦让一让,让一让。”
展宁的视线始终凝在那素白身影身上,并未注意左右环境。却不想右边有人推了一辆堆满了货物的板车前来,推车之人的视线被高高的货物遮挡住,展宁又突然冲出来,对方避不及,板车前端便与展宁撞在了一起。
对方冲力太大,展宁一下子被撞倒在地,板车上堆得极高的一箱货物不稳,兜头便罩了下来。
展宁躲避不及,眼见就要被砸中,突然间有人提了她的领子,将她一把拽到后面。她恍惚一回头,连安放开手,与她歉意一笑,“展大人,情况紧急,有所得罪。”
展宁只恍惚摇摇头,什么也没说,目光赶紧又望向原本那素白身影所在之地,可这一看,却让她心头一紧,感觉有如一盆冰水浇了头,浇得她浑身发冷,失望至极。
熙熙攘攘的人潮之中,已经没了那一道熟悉的身影。
“怎么会……”展宁有些不甘心,可顾目四盼,刚刚那道身影就像是她的幻觉一般,根本没有踪迹。展宁突然一把扯了连安的手臂,指着对面街角处一个卖杂物的摊子问道:“刚刚那站了个年轻男子,穿了一身素白衣衫,身量比我稍高一些,你有没有瞧见?他刚刚还在那的,这会去哪了?”
连安给问得一头雾水。
他原本在车上,因见展宁的态度有些不大对,失魂落魄的,短短一段路,和周围的行人都撞了两次。
他有些担心,又得了严恪的许可,便匆匆下车赶过来。
这一过来,还刚巧又救了展宁一次。
可展宁口中所说那年轻男子,他根本就没注意到,哪会知道对方去哪了?
连安无奈摇头,“我不曾见到。展大人,你许是看差了,而且这里人这么多,又下着雨,要找人也不好找。不如先回车上去,世子还等着你。”
一瞬的狂喜之后,展宁心头涌上来的失望渐渐变作了绝望,排山倒海般似要将她淹没。
她也是痴了,那人怎么可能是哥哥呢?
且不论那日的悬崖壁立千仞,险绝万分,展臻跌下去,必定尸骨无存。也不管上一世她死的时候,都未寻到展臻的任何消息。单就当日,他们出事的地点在燕京附近,而这里是江南惠州,与燕京八百里之遥远,展臻当日就算大难未死,也不当流落到这种地方。
鼻腔酸得厉害,还不能让旁人瞧出来,展宁强压住心头的冰冷,点点头与连安道了谢,便转身回了马车上。
她此刻虽压制得好,可她眉目之间还有些掩不住的黯然与悲戚,且她方才的反应实在太过失态,严恪心中存了疑惑,便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你刚刚瞧见了什么?”
展宁勉强一笑,“看差了,以为是一个故人。方才失态,还望世子见谅。”
严恪望着她脸上勉强的笑容,不知想到什么,眉头皱了一皱,没在追问,转而扬声与连安道,“连安,暂不去巡抚府,先回客栈。”
严恪对安、惠两州水利工事极为不满,本准备去安南省巡抚马文正的官署走一趟,可眼下还未到,怎么就折回去了?
展宁闻言有些不解,奇怪看过去,严恪目不斜视,淡淡道:“马巡抚一省首官,二品大员,论官阶,我尚且在他之下。此次前去官署,展主事这般形容,未免失礼。”
论官阶,正三品的工部侍郎,的确在一省巡抚之下。可京官巡查地方,乃是代景帝行使圣名,身份已然不同。更何况以严恪的身份,别说一个安南省巡抚马文正,便是江南道总督到了跟前,也得给严恪几分薄面。毕竟严恪背后,除了汝阳王,还有皇太后。
严恪说这话有些不实,但展宁看了看自己身上,也知自己形容狼狈,的确不适合前往巡抚府。于是,她敛目与严恪告了声罪。
严恪看她一眼,却从袖中取了一方帕子递给她,之后便收回视线,未在与她多言。
展宁捏着帕子,有些诧异地看了严恪一阵,却见对方连分视线也懒得分与她,显然与以前一样,对她仍是不喜。展宁心头不由奇怪又好笑,这位世子爷,明明对她有成见,却还将自己的帕子给她擦脸,难不成,这倒是个心好的?可就她过去对这位的了解,似乎不是这样?
这日赶得巧,展宁与严恪回到落脚的客栈,燕京便来了消息。
其中一则消息是严豫传来的,不过寥寥数语,只道是北漠来使,他需在京中多耽搁了一段日子,恐怕还有些时候才能动身,让严恪等人自行处置江南水事。
另一封消息却不知是京中何人传来,直接送到了严恪手上。严恪看了消息过后,径自将书信放入怀中,却将视线投向展宁,道:“你可知此次北漠来京,为的是什么?”
展宁给问得有些莫名,“下官不知情。”
严恪深深看她一眼,眸中神色有些复杂,“此次北漠使团中,有北漠恭帝最宠爱的心玉公主。北漠是为和亲而来,圣上卿点了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