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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些人呢,则落下了终身的残疾。在混乱的战争里,这些伤残的军人必然得不到周全的照顾,他们也不愿意拖抗战的后腿,这些人在离开了救助站以后,连生计都成了问题。我在战后也曾经在救助站里看到过这些人,他们曾经为国舍身赴难的壮举与他们所获得的回报根本不成正比。
我原本以为,只要见过了生离死别就可以练出一副硬心肠,从今往后也就不会那么容易心痛。但事实上,不是所有的伤疤都可以痊愈的。心上的伤口就像是每天每天都被反复地撕裂,渐渐地溃烂化脓,成了永远也愈合不了的创伤。
在战争里,当我们认为如今所身处的状态已经是不幸的巅峰时,总会发生一些事让我们发现这不过只是一个开始。
我清楚地记得这个日子,八月十三日。历史上把发生在今天的战斗称为“八一三淞沪抗战”,可是只有亲历过这场战争的人才知道,这一天只是序曲,真正惨烈的战斗是从第二天才开始的。
八月十四日,一早便开始有许多的伤兵陆陆续续地送来。我看到那些身形消瘦并不高大的士兵,便想着或许这其中有许多人的年纪比我还要小,也许是来自于农民家庭的老幺,还来不及见识这个城市的美好与繁华,便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们中的许多人,身中数弹而气息不绝,淋漓的鲜血将身上的军服染了色。这血迹干了以后,就成了深紫黝黑的一片,干涸的血痂就像是一个硬壳,让柔软的军服成了真正的战袍。
我听一旁负责收治病人的徐护士说,今天这一仗打得真是前所未有的惨烈,听说好些个连队都是整支整支地牺牲,最后连番号都没留下。
到了下午的时侯,八字桥一带又突然传出猛烈地爆炸声。团长把好几队后备救护人员都派上了战场。那时候谁也不会意识到,长达几个月的淞沪会战已经打响了。
我在源源不断送来的伤兵里反复逡巡查看伤情,然后再根据他们的受伤程度来判断手术的先后顺序。一个被炸伤了腿的身影就这样出现在我的眼前。徐护士一边翻着收治记录一边说:“这个女孩子今年也才十六岁,是趁着学校放暑假特意来帮忙的救护队员。她在转移伤员的时侯被一颗落在附近的炮弹波及,整条左小腿都给炸没了。
我听了她的话,不知怎么就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预感这种东西真的很玄妙,古代说法是心有灵犀,后世则偏向于脑电波的传输。就像电影镜头里常演的那样,这一分钟先生出了事,下一秒太太就失手摔了杯子,虽然是艺术的夸张手法,但却也是有现实依据的。
所以当我心里突然一沉的时侯,下一分钟便走上前去观察伤者的脸。我用手拂去伤者脸上的血污,下一秒就像是被惊雷劈中,整个人像被施了禁身术一样钉在了那里。
第41章 失去了一条腿,她将如何面对()
我一边用力地掐着自己的虎口,一边告诉自己,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一定是神经太过于紧张,才会误认为眼前的伤员是自己的挚友。
但是,现实常常是你越害怕的事越会接踵而来,直到将你伤的体无完肤。躺在简易病床上的伤者也看到了我,却是痛呼一声用被单把自己整个包了起来。
徐护士情急之下便不假思索地去扯开伤者蒙在身上的被单:“不能这样,到时候伤口要感染的,你需要尽快手术才行。”
那伤者却突然执拗起来,不管徐护士怎么软硬兼施,就是抱着被单不撒手。
我看不过眼,便跑上前去帮她:“你听我一句劝。医生和手术室都已经准备好了。你现在做手术,就可以保住自己的左大腿了。”
哪能想到那个伤者听了我的话却是痛呼一声,情绪激动地叫道:“不需要,不需要,我连腿都没了,还活着做什么呀!”
我也不由得气急攻心:“卫二月,别以为你把自己包起来我就认不出你了。你睁开眼睛看看,外头那么多伤兵等着救治,你却在这里要死要活的,凭什么呀!”
卫二月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强大的心防被我的一句话说的彻底坍塌,一腔委屈痛苦伤心便借着眼泪宣泄了出来。她的情绪已经崩溃,刚才发生的事情更是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如今她因为失血过多,正气息奄奄地躺在我的怀里。
我抱着她,用耳语般的声音鼓励她:“坚持住,不会有事的。过会先给你上麻药,动手术的时候不会有任何的痛苦。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沈伯伯么,今天给你做手术的人就是他,而且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绝对不会有事的。”为了不让她难过,我只好抬起头来,将含在眼眶中的泪水努力地逼回去:“我听说现在欧洲已经研发出十分仿真的义肢了,不但外观上与自己的肢体一般无二,只要你勤加训练,甚至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行走自如呢。”
卫二月听了我的话,甚至努力地挤出了一个笑容。等到护士要给她上麻药的时侯,她忽然用力地抓住我,目光中满是恳求的神情:“然然,我受伤的事情千万不要告诉我爸妈。”
我望着她,忽然感到自己脑袋里像是装了一锅浆糊,简直无法思考了。我只好听话地点头:“好,好,我答应你。”
截肢手术对于沈仲平而言几乎没有任何的难度,他不过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已经完成了手术,而卫二月却因为麻药的作用仍旧昏睡不醒。
沈仲平很快就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在了解到我同卫二月的关系后,就叹了口气道:“哎,怪不得今天一天都见你魂不守舍的样子。晚上的两台手术,我就让仁济医院的黄护士长帮我,你去陪着那个小姑娘好了。她的伤口我已经完全处理好了,应该不会有感染和后遗症的危险。现在最大的问题倒不是身体,而是在心理。想想她才十几岁,本来想为国家做些事情,没想到醒来却丢了一条腿,这种心理落差普通人一时半会肯定是没有办法接受的。你好好安慰安慰她,可以的话把她的家人找来。”
我想起卫二月进手术室前的淳淳叮嘱:“可是二月坚持不肯让我把受伤的事情告诉她的父母,我想她一定有自己的隐衷。”
沈仲平难得一反常态地坚持己见:“我从医那么多年,接触了无数的病患。这种时候最需要家人的陪伴和照顾,父母的关爱是朋友所无法给予的,唯此才可以避开绝望的情绪,重新拾起生活的勇气。西方的心理学家经过研究证实,若是这个时候不给病患以鼓励和正确的引导,很容易产生心理疾病,轻则情绪崩溃、重则产生轻生的念头。”他垂着眼,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况且,战场形势严峻,这里也没有多余的床位。伤者恢复情况尚可的话,我们都会建议及早出院,将救治的机会留给更需要的人。”
沈仲平说的都是事实,我没有办法反驳他。如今资源紧缺是不争的事实。如果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故友新朋得到尽可能多的照顾,那么救护团的秩序便要乱了。我的脑子里装着一个顾全大局的想法,于是便答道:“那我等会给二月的爸妈打个电话,让他们过来接她。”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真正走入卫二月的内心。如果说过年时的那封信是我第一次发现她的表里并不那么一致,这一次我才晓得她的乐观和坚强有多么地不容易。电话响了好几声,最终被一个中年男子接起。我客客气气地问了一声“卫伯伯好”,没想到对方也客客气气地回答我:“小姑娘,姓卫的一家人一个月前就已经搬走了,这幢房子如今也被我买下来了。”
我心里一着急:“那么他们去哪里了您总知道的吧?现在他女儿受了重伤还昏迷不醒,我继续要找到她的佳人!”
那个中年人没料到情况这样严重,口气也变得有些焦急:“我和那个卫先生也就买房子时有过一面之缘,他到底是做什么的,现在又去哪里了,我是一点也不知道。我倒是很想帮忙,这样吧,我试着让中间人和卫先生联系一下,一有消息就通知你。小姑娘,你要是真的着急,你就去问问你的朋友。家里人去哪里了,她总归是知道的。”
搞了半天,事情又回到了原点,一点进展也没有。母亲听说卫二月受了重伤又才接受过手术,亲自下厨烧了一锅黑鱼汤,又用保暖瓶装了让水清送到救护队来。原本我还能安慰自己要坚强,看到鱼汤又看看病床上昏睡不醒的卫二月,伤感的情绪简直要将我击溃。
卫二月这样年轻,身体上的伤容易治愈,可是心理上的伤却会困扰她一生。战争撕碎了每个人的生活,而在乱世中我们又该如何求得自保?
第42章 从这一天起,繁华的上海就陷入了战争的泥沼里()
百般无奈之下,我只好打开电台收听最新的战况,听到国民政府发布的自卫抗战声明书的时侯,便晓得战争的结局已是无可避免。
为了纪念这个历史性的时刻,我特意把声明书的文字全部摘录:
国为日本无止境之侵略所逼迫,兹已不得不实行自卫,抵抗暴力。近年来,中国政府及人民一致所努力者,在完成现代国家之建设,以期获得自由平等之地位;以是之故,对内致力于经济文化之复兴,对外则尊重和平与正义,凡国联盟约,九国公约——中国曾参加签订者,莫不忠实履行其义务。盖认为“独立”与“共存”,二者实相待而相成也。乃自九一八以来,日本侵夺我东四省,淞沪之役,中国东南重要商镇,沦于兵燹;继以热河失守;继于长城各口之役;屠杀焚毁之祸,扩而及于河北;又继之以冀东伪组织之设立;察北匪军之养成;中国领土主权,横被侵削。其他如纵使各项飞机在中国领土之内不法飞行,协助大规模走私,使中国财政与各国商业,同受巨大损失;以及种种毒辣之手段:如公然贩卖吗啡、海洛英,私贩枪械接济盗匪,使中国社会与人种,陷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