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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脑海里将这个场景预演了无数次,甚至不惜让卫二月和我配合演练了好多遍,等到真正发生的时候,借着熟能生巧的吉言,我和门童的配合可谓是天衣无缝、完美无缺。我淡淡地向他道了谢,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黄包车。至于那个门童,此时肯定已经回到了原位,若无其事地继续自己的工作了。
后来有很多表现地下工作的艺术作品,凭借着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把每一个地下党都表现成高大全式的英雄,无所不能、遥不可及,每一次任务都抱定着必死的决心。而他们的工作也充满着惊险和冲突,无一例外是复杂艰险、常人所不能及的。
观众也就顺理成章地把艺术创作当作了现实,神话了我们所做的一切。我的切身经历却是一个活生生的反面例子,没有那么多的惊险刺激,也不需要超出常人的勇气和能力,更多的时候是日复一日重复的工作,所依赖不过是我们的细心与毅力。
几天以后,我在回家的车站再一次见到了时译之。他在人们一哄而上准备上车的时候把我拖到了路旁的小巷里。我知道他是代表顾作言来向我传递某些信息的。我本以为是什么新的任务,却没想到他却给我带来了一个令人无法接受的消息:那就是我的二哥既没有落在土匪手里,也没有被任何人所救,看起来他是真的失踪了。鉴于如今的局势,就算认定他已经死亡也在情理之中。
若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时译之今天的话可谓有理有据,可是若是失踪者是自己的亲人,理智就完全不在线上了。我忿忿不平地盯着眼前的人,仿佛他是置二哥于死地的侩子手一般:“他现在只是失踪而已,我有预感,他一定还活着!”
时译之无可奈何只好压低了嗓子劝我:“你不要激动,我只是告诉你一种可能。可毕竟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所以你还有机会找见他。”
我茫然地问他:“这真是你的同志调查出来的么,你们那么神通广大,怎么连尸体也找不到呢。”
和顾作言比起来,时译之的耐心显然要好的太多,他仍旧耐耐心心地给我解释:“我收回刚才那句话好吗,你二哥并不是一定就死了。不过现在战火蔓延,信息又不通畅,要查一个人的下落并不容易。如果他活着,那还好办些。如果死了,道路上堆积的尸体数不胜数,哪里还能分辨出谁是谁来?”他叹口气:“我刚才武断的话如果伤害了你,我在这里向你道歉。我知道你不甘心,回去以后我会让同志们长期关注你二哥的情况,对于这件事,你不能绝望,但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他这番发自肺腑的话打动了我,我认真地点头:“我明白,你们有你们的理智,我也有我的坚持,希望你们不要放弃我哥哥。”
我和时译之说话的时候眼神却是警惕地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这是我从他们这些人身上学来的又一个好习惯,那就是在任何时刻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身边会不会埋伏着敌人。也该我幸运,上海滩那么多人,偏偏我就在匆匆的人流里见到了那天出现在书店里的那两个访客中的一个。
我轻轻地拍着时译之的手背,眼睛却不盯着那人的脸看:“看到路灯旁那个穿黑色大衣的男人没有?这就是我在字条里写的那个书店老板的客人。”我怕引起那人的警觉,又连忙补充道:“别看,你别看他,听我说就好了。上一回我见到他们一共是三个人,一个是书店老板,这个是两个访客之一。他们最大的特点是个头不高,一口标准的东北口音。书店老板倒还好,这两个人的眼神那真是厉害,让人不寒而栗,一定不是普通的人。我后来回去仔细思考了一下,以这些线索判断这些人极有可能是日本间谍!”
第58章 家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为了加重语气,说到这里我特意停顿了两秒:“你想想好多年前日本政府就开始动员农民移民到东北,他们长相习惯虽然不变,但是却已经能说一口地道东北口音的中国话了。对,就这样,肯定没错。”
时译之一直耐心地听着我激动地说完一大段话,才认真地点了点头:“组织对你的意见很重视,那天我们一收到你的纸条,立刻组织人力对书店进行了严密的监控,这一下果然叫我们发现了很多重要的情况。不过眼下我们不打算立刻把这伙人揭露出来,我相信假以时日,让他们尝到更多的甜头,就一定会有进一步的行动。敌在明,我在暗,说不定能钓出后面的大鱼来。”
我面无表情地点头:“哦,你们的打算不用告诉我了,反正我也不是你们的同志。”
时译之却并不介意我冷淡的态度,而是正了正姿态,用严肃的口吻告诉我:“我明白你是一片好心,想要我们对潜在的敌人能有所防备。不过你这种缺乏纪律性的表现却是把大家都置于危险的境地,要是你的神来之笔给我们的对手发现了,你可想过要多少人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喏喏地替自己辩解:“我写这张字条的时侯非常隐蔽,绝对不可能被任何人发现。再说交接名单这件事本来就是一件冒险的事,我现在也就是给里头增加了一丁点儿的不安全因素,也不至于像你说的好像捅了天大的篓子一样。”
我敢保证,若是站在我面前的是顾作言,他此时必然已经是怒不可遏的状态了,但是时译之的好修养让他在十分紧张的状态下仍旧能够保持着一贯的斯文气度:“有些事你刚接触地下工作并不清楚,我们也并不想因此责怪你。可是往后,你还要完成很多重要的工作,一定不能再像这次一样随心所欲。你是没有看到过地下党暴露以后的惨况,我能肯定你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再抱着现在这样的态度。我们的每一次行动都要求严格遵守命令,不能有任何的随意举动,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保证每一个成员的安全。”他向我做一个“请”的手势:“我的车就停在后弄堂,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在路上好好同你说说。”
这一路他果然滔滔不绝地说了好多关于地下工作的事。这些闻所未闻的故事彻底颠覆了我的世界观和人生观,让我在某个瞬间开始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人性是本恶的。这些有着不同政见的进步青年,被政府视作为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们后来无数次听到“攘外必先安内”这种论调,实际上就是因为在当权者看来,地下党的破坏力要更甚于日本人。刨去这节不提,我也无法想象,人竟能想出那么多残忍的方法来对待同类。后来的谍战片虽然展示了其中的一部分,可更多的血淋淋的情节却被刻意地抹去了。
拐过最后一个街口,时译之恰到好处地终止了这番震撼的讲述。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问我:“现在你还觉得,你的这些小动作只是无关痛痒的事情?”
他说服了我,我眼神定定地毫无焦点地看着窗外,闷闷不乐地回答他:“我知道错了还不行么?要是这世界上有后悔药,我早就吃了。可是做过的事情根本回不了头,我答应你,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好,可是再要发现有可疑的人和事,你可以在接头时告诉我。这样既不用冒着暴露的危险,也可以杜绝日本间谍的渗透和破坏。”
汽车在我家门前停下的时侯,我们的对话戛然而止。时译之还像刚认识时那样,风度翩翩地下车替我开门。可就在他接近我的那一个瞬间,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让我大惑不解的话:“你也不要怪作言,他和我一样,其实也不想你有什么闪失。”
我点头:“你是想说现在这么个情势要从外面派人进来,冒的风险实在太大,而从租界里发展党员,则很容易就能避开各路人马的视线。我明白,我都明白。我不会怪他,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选的。”那个时候,我并不清楚时译之说这话的缘故,同样的,连我自己也解释不了为什么会从丹田处升腾起一种温暖的感受。
当我按响门铃,看见的却是水清惨白的脸。她见到我一惊一乍地嚷嚷道:“小姐你可算回来了,你不晓得,家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这没头没尾的控诉让我本就惴惴不安的心又一次提了上来:“什么情况,到底出了什么事?”
水清眼圈一红,眼见着就要滴下泪来:“你是不知道,今天突然来了两个自称是启智少爷同学的人,他们一见到三太太就说启智少爷已经死在回来的路上了。照着三太太的脾气,这件事她肯定是要查清楚的,不会轻易就让老太爷知道的。可没想到就被二太太听了去,立马就嚷嚷得全家人都知道了。”
她一蹬脚,有些恨恨地说:“其实谁晓得他们是不是要骗钱的,老太爷自从在报纸上登了寻人启事,每天都有人跑来说自己有启智少爷的消息。可到现在为止谁都拿不出证据证明自己是对的。”
我知道她向来对二哥怀着些情愫,也看得到这些天她变得日益消瘦。于是便顺着她的话安慰她:“自然是如此了,爷爷也是的,现在这个世道轻轻松松能拿到五百大洋,谁还不心动?照我说当时就不应该登这个寻人启事,现在真真假假的混作一堆,也不知道应该相信谁了。”
水清一跺脚对我的话表示赞同:“可不是吗,不过这种话我也只敢同你说说,不然可要吃苦头了。不过老太爷是真心疼启智少爷的,被二太太这一闹,他的老毛病又犯了。”
我脑袋里“轰”地一下,所有的血气都径直涌到头顶上去:“她是想要把这个家拆了么?爷爷怎么样了,他没事吧?”
第59章 中华文明之精粹尽毁于敌手矣()
水清每次觉得委屈的时侯,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便皱成一团:“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呢?老太爷身体向来不好,现在冷不丁地听到这种消息,怎么会没事呢?这不,沈先生已经来过了,说是要动手术,刚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