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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合上门,男人的身影完全消失,但我知道父亲的神魂没回来,他呆呆地看著远方。
男人最後一句说话,令气氛变得诡异。
父亲父亲,他对你说了什麽?
你很在意吗?
你是在考虑他的话吗?
“父亲……”我推动轮椅往屋内走去,停在厅的中央,“大伯是……什麽意思?他让你想什麽?”
“没有。”父亲答得平静,我却看出他眼中闪过的迟疑∶“一件小事。”
“要不要小默帮忙?”我孩子气地说∶“别小看我喔!我在学校可是优异生,头脑满好使的。”
他宠溺地对我说∶“小默不用替父亲担心,你学习成绩好,把自己照顾得健健康康,就是最能帮我分忧的了。”
是吗?
你不愿意对我说吗?
没关系,只要你眼中有我,我可以忍耐。
还可以。
“嗯。”我重重地点头,手指在父亲的发尾挠圈圈,“你的头发长了很多……要不我替你修剪?”
父亲的发质柔软纤薄,触感轻滑。
快半年没剪,发端经已及肩。
“是有点长了……”
我取来大块胶台布围在父亲身上,把他由颈子以下的部位都遮盖。右手握住小巧的剪刀,慢慢地替他修剪。
“父亲和大伯的感情很要好?”我不经意地问。
彷佛想到过去的回忆,父亲嘴边竟漾起浅浅笑意。“嗯,小时候男孩子顽皮,老是闯祸,你大伯替我背了不少黑锅。”
“是吗?很难想像父亲做坏事的样子呢……”
“小默很乖,你自小就不用我……和母亲担心。”父亲顿一顿,续道∶“像你的名字,婴儿时已经很安静沉默,纵使哭闹只要我一抱入怀,你很快止住哭泣。幸好长大後,性子愈来愈开朗。”
开朗?
父亲,这全因你喜欢我的笑容。
都只是为了你。
“哈哈,真的吗?小默还怕父亲嫌隙我老在你耳边说过不停。”
我等待父亲的回话,他却忽然沉默。
原本难得的气氛一扫而光。虽然不明白那句说话有何不妥,但换来这种冷场已叫我後悔得要命。
我连忙转换话题,把学校的逸事告诉父亲。只是他一直默默倾听,偶尔答腔,再没有刚才的活跃。
终於,替父亲修剪完毕。
不懂高级的技巧,没有华丽的发型设计。
简简单单把稍长的发尾修短一寸,刚好沿脸颊而落贴著耳门,露出白哲纤细的颈项。前发剪碎,长度及眉,显得有几分飘扬生气。
正当我弯腰打扫地上碎发,忽闻父亲低声地说话,声音轻得几不可闻,要不是我靠得近,家中又静悄悄,绝对无法听清。
那彷佛压在喉咙深处的呢喃——
“不会……我永远不会嫌弃你……”
27
翌日,周六假期,我和父亲一大清早起床更衣准备出门。父亲很少出门,除了到医院作定期检查,平日几乎都留在家中。
只有每年这一天例外……
她就是在这风光明媚的季节中离开我们。
那年,我四岁。
虽然我和父亲言谈间很少提起她,然後每年她的忌日,我们都会去扫墓。一个小小的石碑之下,埋葬了和我仅有一丝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母亲。
一个离我很远很远的名词。
一个没有温度的称呼。
以前我曾想过,究竟父亲爱母亲吗?
他看母亲的眼神充满浓浓的感情,是哀伤,是无奈,是歉意,是婉惜,却没有情人间深厚的爱意。
是什麽原因让他们走在一起?一起困在那夹小的空间中,静静等待被时间杀死的瞬间。
“我们出发吧!”确定父亲坐稳,我在後方推动轮椅。
甫步出大厦门口,赫然发现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林戒身穿笔挺的西装,站在路旁的灯柱下,正脸带笑容地凝望我们。
是他?
“早安。”男人帅气地抽回插在裤袋的手向我们挥动。“不介意一起吗?”他如鹰般的眼睛盯住父亲,像要看进他的内心。
“早安,大伯。”我礼貌地朝他点点头。
“哥……你要去?”
“她是我的弟媳。”林戒摸摸父亲的头发,“修短了?很适合你。”
“大伯要一起去看母亲吗?”我装出不懂的样子。
他望望父亲,才缓缓答道∶“不,我载你们去好了,车泊在不远处。”
为什麽不?
难道他来这儿,只为送我们一程?
但我更想他消失,可惜……父亲没有答话,也没有拒绝。
墓地在郊区,和城市有一段距离。
我知道父亲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挤迫的环境会让只能坐在轮椅上的他感到压力。
我知道父亲不喜欢乘坐公共巴士——局促的箱子内刻意的让路令他难受。
我知道父亲介意旁人的目光——那种充满怜悯、同情又带一丝探究的目光使他的残疾曝露於日光之中,无可顿形。
我知道……
我知道自己很想拒绝他。
很想很想……
“有劳大伯了。”我笑容满面地对男人说。
28
窗外的景色不断向後移,由最初繁华的城市到疏落的别墅,直到绿意盎然的山区,景象不断变换。
愈接近她安息之地,父亲的心情愈低落。
林戒专注地驾驶,车内异常沉寂,他好像知晓父亲不想说话,便打开车上音响播放轻柔舒情的英文歌。可惜,悠美的旋律和美妙的嗓音并没有达到舒缓气氛的作用。
沿途,我一直握住父亲冰凉的手。
母亲下葬在郊区一个墓园。
墓园占地面积很广,半个山头一阶一阶而落尽是形状大小参差的墓碑。只是地方偏僻荒凉,平日往来之人实在寥寥可算,从远望向,与杂草同生的石碑显得特别孤寂。车子停在墓园的泊车处,林戒打开放在车尾箱的轮椅,让我把父亲抱过去。
他把途中买来的花束速递给我。
“我等你们,不用急……”话没说完电话就响起来,他走开听了一下匆匆挂线。来这儿的路程上,他已接听不少电话,都是以两、三句命令式的话打发。
既然这麽忙,为什麽要来?
昨晚一顿饭的时间,足够令我见识他渊博的知识和才华。
今天在他的车中,更让我看清他绝不是普通中等阶层人士。
父亲的哥哥、父亲的过去、父亲的家庭背景……
茫然不知。
占据自己生命的人,和自己生活十多年的人……
原来,扣去血缘关系,我们之间的连系会变得如此薄弱,彼此了解只限於表面。
第一次我感到和父亲距离如此遥远。
明明近在眼前,伸手可及,却有一道跨越不过的道坎,一面透明的墙壁,将我们阻隔在两个世界。
庆幸我能生为你的儿子,让我不需要任何理由便可永远陪在你身边。
纵使你对我的爱,并不是我希望的那一种……
“到了。”我让轮椅停在墓前。
墓碑坚立於日光之中,在这泥地之下,埋葬了给予我身体的人。
“母亲我和父亲来看你了……”
29
镶嵌在墓碑中央的照片虽小,依然可见女人年轻时生得明眸皓齿,亮丽可人,和记忆中终日沉沦毒海和烟圈,脸容苍老的人完全不同。什麽时候开始,原本黑长秀发变得枯黄乾旱,健康丰满的身体像被吸去精华落得瘦骨嶙峋,脸颊下陷。
二十多岁宛如五十老妇。
那时,她正值花样年华。
“欣瑶……”父亲眼睛凝望照片中的人,喃喃地低唤。
我把漂亮的花束放到墓前,取过沾湿的毛巾仔细地擦拭。
“欣瑶,孩子已长大了。”父亲叹气,“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十多年……你知道吗?昨晚……”他顿一顿,“我哥来了……这麽多年,我们终於、终於又见面。你会原谅……吗?”
父亲的声音愈来愈小,“对不……我这样……罪……是真的错了……惩……吧……”渐渐小得听不见。
正午的阳光很猛烈,当我把墓碑抹净,已经满身大汗。
父亲默默地注视变得光洁的石碑,我撑起大伞站在他身後,眼睛一直望住他的背部。不知怎的,此刻我竟有一种想把他拥入怀的冲动。
相处多年,我了解父亲是性格温柔却绝不软弱的人。以前他独力照顾整个家庭也从没放弃,意外後,父亲表现得平淡我却知道他深深厌恶别人怜悯的眼光。他曾经一心求死并不全因为身体残障,更多是不欲成为我的负担。
直到现在,他这种想法依然没改变,只是抑压得更深。
他用温和的眼神凝视我的同时,眼底藏有浓浓悲伤。
我很想很想,紧紧地抱住他。
请让我为你遮风擂雨。
父亲微微转头对我说∶“回去吧!别让你大伯等久。”
“嗯。”我应道,随即把一切收拾妥当,在临行前,不禁伸手抚摸那冰冷坚硬的墓碑。
“谢谢你。”我轻轻地说。
虽然不知道你和父亲之间的过去……但是真心的,谢谢你的离开,让我和父亲都活过来。
谢谢你,让我来到这世间,让我和他相遇。
在落山的大道上,我忍不住问∶“父亲,大伯和母亲认识吗?他为什麽不上来?”
父亲脸色明显一疆,才缓缓答∶“认识……我们都认识。很久以前你大伯和欣瑶因为一些事情……所以没再来往。”
“哦?”
“小默,父亲一直没和你提及我的家人……是因为那时候我和你母亲两人私下跑出来。”他放轻声音,“不过这些都过去了……都不再重要。”
路的尽头是那笔挺高大的身影。
林戒微笑地等待我们。
此刻的他,在我眼中只是讨厌。却没想过这危险男人的出现,让我长久以来小心棒在手心珍惜的一切都步向毁灭……
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30
五、
我的视线直直盯著费力地讲解的老师,握著笔的手无意识地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