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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杀秦人么,没有屠戮我们秦地的百姓么?秦地被他下令镇压,尸横遍野,累累白骨的时候,你在哪里?时至今日,朝廷对秦地的税负,是别处的好几倍,那些百姓被逼到背井离乡,卖儿鬻女的时候,你为什么没说话?”
傅伯父眉目深刻,似乎含着期盼的泪光:“五十里羌水畔,八百亩水云间,那里才是我们的家,那里的人,喝着秦地的水,流着秦人的血,他们才是我们的亲人,你没有看到他们的疾苦,所以早就忘了自己是个秦人。”
劈头盖脸的质问,让我愣在原地,良久,才回过神来,低下头,艰难地道:“伯父,我从未忘记自己是个秦人”
五十年前,卫婴被杀,未免秦地百姓犯上作乱,萧谡下令,杀了所有卫姓的宗亲,甚至派兵镇压,说是平乱,但杀得大多是无辜的百姓,那时候,秦地确实尸横遍野,通过顾家那些前辈的记忆,那些秦人的尸体,被堆在羌水河畔,就连河水都被染得血红。
我曾去过秦地,走在大街上,满目看到的,不是妇孺,就是多病的老人,他们衣衫褴褛,瘦得不成样子,却仍要为税负烦忧,他们的丈夫,儿子,都被送去前线,做最艰苦的工事,参加最危险的战斗,即便如此,在他们的眼神中,却还有某种期盼,他们还在等着,等着他们的主君归来,虽然他们也很清楚,那个曾经庇护他们的卫姓王室,早就已经没了。
他们是秦人,我也是秦人,血脉相连,骨肉相亲,即是同根同源,对他们的疾苦,又岂会熟视无睹,没有感同身受?
可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千百种,流血和牺牲,是最后不得已才会做出的选择。
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人的死亡,梁人也好,秦人也罢,不都是人么?
“萧谡为巩固自己的江山,杀害秦地的无辜百姓,这是错,我们为报仇,为泄愤,杀害梁地的百姓,这也是错,一件错事,不会因为别人的过错而变得有道理,同样,以错误的方式,来报复别人的罪恶,得到的也仅是罪恶。”
说起来,我和傅伯父的立场,其实是不一样的,他是秦人,也是盛梁的官僚,而我,我姓卫,是秦地最后的王室。
天下皆降,王室不可降,所以即便到死,我也只会是秦地的人,可他根本不必如此,身为秦人,本应该被保护在卫姓王室的羽翼下,现在,那个羽翼折断了,卫家的王庭没有了,明知道不可能,为何还要做无谓的牺牲,纠结于曾经的江山,往日的天下?
对于五十年前的事,我也有仇怨,有愤怒,有不甘,如果我父亲还活着,如果景王府的那件事没有发生,或许我现在应该效命在父亲的麾下,为光复我们卫家的江山去拼命,但,我的家人都死了,现在的我,除了身上流淌着秦人的血,一无所有,不想去争,也无力去抢。
因为亲眼目睹过死亡,所以开始懂得生命的可贵,因为体味过失去至亲的痛,就不想将这种痛,加诸到其他的人身上。
二十年的时间,在仇恨和痛苦里挣扎发疯,我遇到过美好,但因为那些仇恨,我放弃了,遇到过我喜欢也喜欢我的姑娘,可因为那些痛苦,她死了,我亲手把她掩埋在小镇冰天雪地的黄昏里,没有任何办法的,看着她死去。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所谓仇恨,所谓痛苦,都是没用的东西,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终要好好活着,为何要为过往中已经死去的那些,而流失掉现世中依然留存在自己身边的幸福?这其中的悔恨和折磨,我已深深经历过,就不想让任何人像我一样。
卫,仅是一个姓氏,现在,那个姓氏已经死了,为了那个死去的姓氏,牺牲掉哪怕仅是一个人的性命,都是不值得。
颠覆朝纲,更改乾坤,这是我从未想过的事,我也明白,自己没有那个本事。
所以一直以来,心中所想,不过是终有一天,秦人能够被天下接纳,与其他人一样,可以不被提防,不被戒备,不被打压,过上富足安乐的生活,天下百姓,共为一家,不再纠结于往日的仇怨,分什么魏楚秦梁。
傅伯父哼了一声,背过身:“妇人之仁!”
我心有忧虑,轻轻地道:“伯父,就算你不想自己,也该为师兄想一想,他还这样年轻,不该为过往所累,不小心赔上一生。”
傅伯父不说话了,见他沉默,我还以为他被我说动,于是,接着劝慰道:“更何况,那些事都是当今的王上做的,他现在病着,又活不了多久,一旦王上驾崩,皇长孙殿下掌权,以萧琢殿下的品性,一定会实行仁政,到时候,不管是秦人,还是梁人,他都会同等视之,天下的百姓都会有好日子过,既是如此,又何必执着于以前的仇恨,徒增流血和牺牲?”
“你觉着他会对秦人好?”
听我这样说,傅伯父突然问。
我嗯了一声,他又沉默下来,良久,才道:“天识近日心情不好,你去看看吧。”
他没有回答,而是岔开了话题,我想,傅伯父终究是听进去了,只是,需要时间考虑。
老实说,来到这里见他之前,我从未想过一直以来,他对盛梁,对秦地,竟怀有这样的感情,所以,现在暗自庆幸,幸好发现了这样的事,在他没有对现在的朝廷表露出过多的不满,并做出什么违逆之前,一切还来得及。
从傅伯父的书房退出,我去找了师兄,那时候,他在自己的书房里看书,见我进来,连忙慌乱地把书收了起来,但我匆匆一瞥之时,还是看到他正在看的书是什么。
师兄见瞒不过我,很尴尬地从背后把那本书拿出来,道:“绯然,你怎么会来?”
那本书,是我之前跟傅伯父说的溪林笔记,师兄向来对山水游记无甚兴趣,所以我很奇怪,他怎么会突然看起这种书来。
兴许觉察到我的疑惑,他将书在架子上重新放好,才背对着我解释道:“那天,见你与父亲谈论起这本书,觉着挺有趣的,所以也找来看看,你今日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望着他的背影沉默片刻,道:“刚才去拜见伯父,他说你心情不好,让我来看看你。”
师兄回身看了我一眼,微微苦笑:“我没什么的,大约近日发生的事太多,有些累罢了。”
他顿了顿,道:“那天在阴山相遇那天,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的,抱歉”
其实,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再被他冷落忽视,甚至冷言相对的准备,但没想到,他却忽然向我道歉。
可我还是没有放下心,因为和上次一样,他在说话的时候,依然没有对视我的眼睛。
“师兄。”
良久,我叫了他一声,然后怔怔地问:“你给我的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
师兄看向我,倏忽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但因为他最近心情不好,所以看起来有些憔悴:“我不是说过么,不是什么要紧的话,你没看到,便算了,就当什么都没有吧。”
“可是我很在意。”
我依旧追问着他,态度近于固执:“只要是师兄的信,即便里面全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我也想知道你写的到底是什么。”
师兄默了片刻,才道:“在离开盛京之前,我问过你一个问题,当时,我说是最后一次,现在,我还想再问你一次。”
“绯然,师父他确实是出远门了么?”
114章情深几许(四)()
从我来盛京开始,他就问过我很多次。
我也早有疑心:“师兄,你是什么意思?”
师兄再度避开我的视线,道:“没什么。”
“倘若当真没什么,你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问我,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你怀疑师父是出了事,而非出了远门?”
师兄默了片刻,才忧心忡忡地道:“绯然,此次我前往东洲,遇到了师父的故人,他说师父要见他,可却没有赴约。”
“我们都很了解师父的性情,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失约的,所以我怀疑”
他说着,对视着我的眼睛,又移了出去。
“所以你就怀疑,我早就知道师父出了事,却瞒着你,对你说了谎?”
我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冷冷一笑:“但你想过没有,我为何要说谎,即便你不信我,也该相信师妹,难道师妹也骗了你?”
师兄默默合上了眼眸,道:“我都明白。”
片刻,他又睁开眼睛,看向我放松地一笑:“看来是我想多了,你也别放在心上。”
我细细打量着师兄的神色,半是敷衍地嗯了一声,心中却仍有疑虑,总觉着他这次从东洲回来,好像发现了什么事情。
从傅家回来,我回了红闻馆,听人说林素闻被萧琢叫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我一个人吃完了饭,就坐在亭子里想事情,想到上次还有几坛酒没有喝完,就吩咐侍女去房间里给我拿出来,可喝到一半,仍是觉着心烦意乱,忐忑不安,伸袖一拂,酒案被掀飞,酒坛和杯子砸落下来,碎了一地。
从小到大,我虽性情孤僻古怪,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发过脾气,因为觉着无论有什么事,发脾气,砸东西都是最愚蠢的行为,非但不会对解决问题有所帮助,还会让自己看起来更糟,可师兄那边,我现在,当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侍女被我吓到,连忙跪下请罪,我看了她片刻,安慰道:“是我自己心情不好,不关你的事,有劳你把这里收拾干净吧。”
丢下满地的狼藉,我换了一个地方,来到长廊里,每当有心事时,我都想吹笛子,但今天,玉笛刚凑到唇边,却放了下来。
这个笛子,是箴言给我的,那时我们从南疆回来,走在中原的大街上,她看到这个笛子,当时爱不释手,她们碧云天的人,都是以乐器作为武器,看我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便想到买下来送给我用来防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