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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八姨娘和四姨娘虔诚地叩拜菩萨,抄写背诵着那些晦涩难懂的蝌蚪经文时,我就呆呆地盘腿坐在蒲团上,天马行空地想一些事情。庵里热闹,我却只感到无边的寂寞与无聊。
庵主闭着眼睛,将手里的木鱼敲得单调而乏味,空洞而沉闷。很多时候,我都想站起来,伸出五指到她面前晃上一晃,看看她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只有手还在呆板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我大着胆子说:”庵主,你这木鱼声太空洞,听着我犯困。“
庵主也不过五十多岁年纪,在这庵里已经空度了三十多个年月,一脸的古井无波。
她不笑不怒,云淡风轻:”这木鱼乃是出家人修行向善之心,我等放下凡尘俗世,四大皆空,心无杂念,自然空。“
我立即反驳道:“世间诸生皆苦楚,佛祖慈悲为怀,可度苦厄,大肚兼容,包罗万象,佛心应是清明,虚怀若谷,而非空洞。”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用眼角瞥我,冷冷地不再说话。转身却悄声对祖母道:“青婳小姐心怀天下,我这小庵怕是容纳不下。。。。。。”
后面说些什么,我听不真切,心里却有些窃喜,这分明是恼羞成怒,要赶我离开。这下祖母肯定会责骂我,对于我的一点好印象消失殆尽了。
我已经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
回到院子里,祖母将我叫到跟前,左右端详我,却并无怒意。半晌方才问道:“你跟随你师父在那云雾山上,学习些什么学问?”
我摸不清祖母的想法,就如实答道:“只学过本草纲目百草集伤寒论一些药理学问。”
祖母略有些蹙眉:“那四书五经,贞洁烈女传女诫等书可曾读过?”
“四书五经倒是粗略翻过,并无仔细研读,那些乱七八糟的书未曾听过。”
“乱七八糟?”祖母明显有些火气“老祖宗留下来的这些宝贝,你竟然说是乱七八糟?我想过你自小不在府里教养,必然不及你其他姐妹知书识礼,倒是真没有想到,这些闺中女子最基本的训诫竟然你都没有读过。琴棋书画,你自然更不必说了。”
终于来了,我装作羞愧地点点头,心里暗暗提起一口气,第一次诚心诚意地向菩萨祈祷,我就是这般冥顽不化,出了门会丢尽苏家的脸面,您老人家还是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吧。
“孙女顽劣粗俗,自然是不及其他姐妹才艺的凤麟一角,实在汗颜的很,愧对于祖母与父亲厚爱。”我佯装难过地说。
“如今再让你研读诗书怕是晚了,还好不至于胸无点墨,惹人嗤笑。你八姨娘当年年轻时琴技名噪一时,最是出彩。去年青青专门来求学,你八姨娘也不过是点拨一二。我拼了这张老脸,求她空闲时将那一手绝学传授你,你用心一些,以后也能受益无穷了。”
我忍不住垮下脸来,漫说弹琴,我连曲谱都未必能看得懂,唯一会唱的歌还是师傅在我小时候教的摇篮曲,喔,对了,我还同山里的一个樵夫学过几首不成调的山歌。
让我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在那几根弦上拨来拨去,弹奏一些无病呻吟,缠绵悱恻的调子,想想都觉得枯燥乏味。更何况,但凡经常弹琴之人,指腹间都有厚薄不一的茧子,会妨碍我号脉时的灵敏感知度,所以师傅是不允许我学琴的。
“祖母,我在山上时,师傅是曾经教过我弹琴的,只是我天资愚钝,学了数月仍然溃不成调,师傅也就放弃了。”我可怜兮兮地望着祖母,企图劝她打消这个折磨我的念头。
我以为祖母会生气,甚至都已经做好了硬着头皮挨训的准备,大不了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冒就是。可是祖母却是不温不火,苦口婆心地劝导我:“你若是不长进,以后给你许个普通的商户人家,你只需要学些管家理财,勾心斗角的本事也便罢了。可是你天生便生就一个美人坯子,气度又是上乘,心思也玲珑剔透,就连庵主刚才也夸你有大家之气,以后必然飞黄腾达,贵不可言。你以后可是要肩负起我苏家存亡的重任。能多学一点本事,以后胜算的把握也便多些。祖母绝对不会害你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我努力眼观鼻,鼻观心,不去烦恼祖母所说的话,否则我极有可能会一时冲动,急得跳起来,大叫一声:”闭嘴!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去了?“
虽然,我答不答应对于她们来说原本就没有什么关系。
我还真巴不得祖母狠狠地奚落我一顿,或者像母亲那般气愤地呼喊:“给我拿鞭子来,把她给我往死里揍。”,那样,我也就安全了。
还有那劳什子的庵主,明明是讨厌我搅了她的清修,直言也便罢了,非要同祖母说得这么委婉,哄得祖母心花怒放,必然又要多布施几个香火钱了。
神游天外许久,祖母仍在坚持不懈地鼓励我的斗志,列举了多才多艺的许多个好处,苦口婆心,
我最终败下阵来。
转过来去求八姨娘,她将自己尘封了许久的凤尾琴取出来,仔细地调节音调,发出叮叮咚咚,如珠落玉盘的清脆声。
”八姨娘,我真的不是学琴的材料,将这么好的琴交给我学习用,简直就是暴殄天物。那制琴师在天有灵,也会不瞑目的。“
八姨娘并不理会我的央求,拿了一块柔软的绢帕细心地擦拭:”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教不教是我的事,学不学那是你的事。“
我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嘿嘿,我不是怕学不好连累了你的名声嘛。“
她一如既往地冷清,只有抬头时的目光多了一丝虚无缥缈的东西在里面,好像是在缅怀一些逝去的东西,透着伤感:”名声名声,有名才有声,精于琴艺,喜好伤春悲秋的八姨娘已经没有了,我如今是浮华庵的未名居士,也就没有那些世俗的负累了。“
我张了张口,不再言语,感觉同她们这些出家之人说话委实累得慌,句句玄妙,层层玄机,不沾惹一点烟火气,看似话说了一箩筐,实际上到最后,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说,还要让我猜想半日。
为了不让我的心受虐,我还是规规矩矩地听她弹琴,反正她也说了,学不学那是我的事。还好自此以后,祖母不再让我去听那些晦涩难懂的经文,不用强撑了坐直打瞌睡。而且我有了更多的偷懒时间,可以四处走动。
我发现了一个绝妙的好去处,就在后山。
第四十一章秀色可餐()
原本通往后山就只有山前这一条路,尼庵原本是坐落在路边的,后来随着扩建,阻挡了上山的路,后山便人迹罕至,鲜少有人光顾了。
从尼庵后门出去,直接沿着一条近乎荒芜的青石板路向后山走,有一片杏花林。这里背阴,杏花开得比别处晚,正是妖娆。一夜春雨,催开花瓣无数,如同晕染的胭脂一般,层层叠叠,浓抹淡染,在枝头如雾似锦,渲染了半边天。
正是沾衣欲湿杏花雨的时节,江南的杏花微雨,空濛新奇,更比较像是漂浮在天空的水汽,凝不成滴,听不到落雨的淅沥声,只能感觉到空气的湿润与清凉。在户外时间久了,头发上才会凝结出一粒一粒晶莹剔透的水珠,格外轻巧,挂满了头发,却不滴落下来。
最难得的是杏林边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溪边杏花落英缤纷,香了整条溪水,氤氲恍如人间仙境。
我天生便不是知情识趣之人,我爱这里,最大的原因是溪水里有约莫半尺长的鱼,正是开春最肥美的时候,单是隔了水看它们那肥厚的脊梁,我就垂涎欲滴了。
庵里伙食还是不错的,尤其对我们更是奉若上宾,但是再好也是素斋,顶多也就是把香菇,豆腐类的菜蔬翻新几个花样罢了,我肚子里存着的油水两天就刮干了,嘴里淡而无味。
我用几两银子贿赂了庵里的一个小比丘尼,她帮我从厨房里偷出来一个小砂锅,和盐巴胡椒,我将这些东西藏在杏花林里,趁着祖母和姨娘们做功课的时间,寻个好天气,去后山解馋。
最开始的时候,那些鱼儿并不怕人,捉起来丝毫不费气力,过了两日就狡猾起来,逃得飞快。溪水还有些凉,但是阻碍不了我贪吃的决心,我脱掉鞋子和罗袜,将裙子挽起来,系在腰上,扎起袖口和裤腿,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下了水。
谁料今日那些鱼儿格外聪明,见我下了水,全都躲得远远地,我慢慢凑到跟前,便四散而逃,忙了半天,岸上砂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还是徒劳无功。
我就有些懊恼,气愤地嘀咕道:“我劝你们给我乖乖地跳进我的锅里来,祭我的五脏庙,否则惹急了我,我就一把药把你们全迷晕了,灭你们满门,看你们还敢戏弄我!”
林子里有人“噗嗤”一声,似是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我转过身子,感觉瞬间被眼前如烟似锦的杏花林迷了眼,恍惚半晌,仍如云里雾里,返回不了人间。
争俏闹春的杏花林里,一人衣袂翩翩,仿若自云端漫步而下,施施然向着我的方向缓步而来,从容优雅,步步生莲华。
在我的认知里,长得好看的男人应该是面如敷粉,唇如点脂,一副祸国殃民的天生女相,或者如林大哥那般鬓如刀裁,剑眉斜飞入鬓,温润如玉,优雅若兰。那人双眉墨染,眉峰凌厉,眉头似蹙非蹙,一双灿若朗星的眸子并无半分水光潋滟,幽黑深邃,隐匿在浓密微翘的睫毛阴影里,略带一丝睥睨万物的狂傲和拒人千里的冷清。而眼角又略微上挑,如丹青妙手工笔白描所成的墨线,一气呵成,流畅婉约。面色皎若秋月,五官精雕细琢,白衣墨发,黑发只随意拢起一束,用一枚白玉簪慵懒地固定,余下的垂在肩上,随着月牙白衣飘飘逸逸,气度水木清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