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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葵官“砰”的一声，砸了贾探春“秋爽斋”的晚饭食盒，文官豆官等也都起了性子，纷纷发一声喊，拎起小厨房外间桌上放着的食盒也砸了起来。三下五除二，稀里哗啦，登时小厨房里完好的东西便剩的不多了。
众人全看傻了，就连柳母也是。她看这这副情形，愣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一声惨嚎，哭着扑了上去，叫道：“你们这些天杀的东西，没天理地糟蹋吃食，都到这个时辰了，你叫这一园子的人，晚间都喝西北风呀！”
柳五儿一凛，柳母的话给了她一点提示——芳官她们，特地捡了这个时间点过来闹事，只怕也是早有预谋吧！
可是她们在预谋什么呢？难道就是为了叫一园子的人大家都吃不上晚饭？这不回头还是结怨结在这群小戏子身上？
柳五儿左思右想，还是不明白，可是她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越发浓重。
这时候司棋凑了过来，站在柳五儿身边，吐吐舌头，压低了声音对柳五儿说：“我原以为这等事情园子里头就只我一个能做的出来，愣是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群能人。”
柳五儿心里一动……
这时候柳母已经拉住了芳官，哭着道：“芳姑娘，芳姑奶奶，我这究竟是哪点得罪你了，非要来与我过不去。你也记得梨香院，那阵子为了给你养嗓子，我在饮食上花了多少心思，从来不见半点辛辣刺激的，你但凡想吃鹅脯，一声说了，我便半夜里起来给你弄胭脂鹅脯吃……你如今是进园子，到了宝二爷身边服侍，是飞上高枝儿了不假，可是芳姑娘，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带人这么对付你柳婶儿，你该么？”
柳母不愧是朵演技派的白莲花，这时候一脸的泪、一脸的汗，还故意背过身去拭泪，引得围观的仆妇们一阵唏嘘。芳官在她们眼中，立时就成了条养不熟的白眼狼。就连小戏子当中的几个，这时候冷静下来，看看小厨房的狼藉，再想想柳母以前的关照，心里也开始觉得不忍起来。
可是芳官却不在乎这些，她冷冷地抬了抬眼，看看小厨房外面，一个穿柳绿色比甲的身影一晃而过。芳官心中暗喜，晓得怡红院的救兵一会儿就要来了，她便凝了凝神，突然往地上一坐，也是痛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高声叫道：“柳婶儿，你既然惦着以前梨香院的旧情谊，你就不该打我……”
柳母的哭声登时一顿，心想我什么时候打过你了？
说实在的柳母面对这芳官，也实在是轻了敌。作为一名已婚人士，柳母这些哭诉委屈、装小白莲的手段，平时已经够用了。可是没想到今日竟然遇上了芳官，后者张口说瞎话的本事与柳母根本就不在一个段位上。
周围的人听着看着，也是一呆。只有那愣头青葵官，听了芳官的哭诉，气咻咻地说：“芳官姐都被你打了，我们要不打还来，还能活着么！”说着跳起来一个头槌就往柳母怀里撞过来，总算被文官拉了一把，柳母才将将让开。
葵官还不罢休，挣开文官，往前一冲，拉着柳母，手撕头撞，就将柳母缠住。
旁边芳官也已经放声大哭，直哭得坐在地上，气势完胜柳母。
周围的人早已经傻了眼，多半都有些疑心——难道在刚才众目睽睽之下，柳母真的乘机打了芳官？否则芳官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竟然能哭成这样？
远处就有人问：“怎么了怎么了？”
是宝玉的声音。
芳官依旧坐在地上大哭，她的双手遮住了大半张面孔，可是柳五儿却清楚地看见，芳官嘴角微微上提，肩膀微微地颤抖，若是被有心人看在眼里，甚至不晓得这芳官，究竟是在哭呢，还是在笑。
柳五儿一下子就明白了——
原本，芳官的演技，和柳母的白莲花做派，原本是势均力敌的。然而柳母的目标对象主要是在现场的仆妇丫鬟，她想要争取回头这些人能够一起帮小厨房说一句公道话。
然而芳官的目标对象，就从来只有宝玉一个人。芳官只想要将宝玉抓紧了，别的人说她什么，她又哪里会在乎？
因此，当宝玉领着袭人晴雯秋纹等一众丫鬟，匆匆赶来，拨开人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形：
芳官只穿着一件海棠红的小袄，底下是撒花绸裤，撒着裤脚，直直地躺在地上，哭得如泪人儿一般。
宝玉看得又是心疼又是跺脚，说：“芳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哟！”
芳官慢慢地收了哭声，那一对哭得肿肿的眼泡，看也不看宝玉，只怔怔地说：“宝二爷，芳官给您丢人了。”
宝玉说：“这又什么？就算是你将这小厨房全砸了去，又算得了什么？快起来快起来，石头地上多湿多凉啊！”
周围的人听了宝玉这话，不免纷纷色变。真是没想到这小戏子们才进来了几天，芳官竟然便这样得宝玉的欢心。不少本来有心替柳母说句公道话的，这时候反而缩了回去了。
然而宝玉身后跟着的袭人与晴雯，此时对望一眼，都是没说话。晴雯大约是见不得芳官在这么多人面前的轻狂样儿，而袭人，袭人倒是有心扶持芳官的，可是没想到竟然扶持成了这个样子。
当下宝玉便深情款款地走入人群，要去扶芳官。芳官大喜，眼角尚且闪动着泪花，可是唇角却绽放出春花般灿烂的笑容。
得罪人怕什么，有宝玉护着，这就够了！
宝玉伸手给她，说：“走，我们回怡红院去！”
“等等！”一个人从旁跳了出来，拦住了宝玉，说：“这事儿不能就这么完了，芳官她们砸了小厨房，二爷打算大包大揽，承担一切损失么？”
出来说话的人，正是柳五儿。
第204章 谁比谁更白莲花（2）（）
说实话，宝玉眼下对芳官实在是又怜又爱，但是对柳五儿，则有点又敬又怕。见到柳五儿出头，他禁不住心里有点哆嗦。
“眼看着就到饭点了，芳官她们将大家的晚饭一气儿都砸了。二爷，这不是你一句说将人带走就带走的事儿，大伙儿的晚饭，和小厨房的损失，这到底应该怎么办？”柳五儿平心静气，纯就事论事。说实话，她十分担心自己的母亲意气用事，惹上不该惹的麻烦。
然而柳母却咽不下这口气，擦着眼泪道：“芳姑娘人大了，心也大了，又有二爷护着，想找我们小厨房的岔子便直接冲着我们来，没的将二姑娘、三姑娘的晚饭也都打了，大家吃不上晚饭。”
“这——”宝玉有点傻眼，本以为是芳官她们受了委屈，结果却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关键还殃及池鱼，迎春、探春等处的晚饭都受影响。他不是个能解决纷争、处理问题的人，听到这话，只会搓搓手，真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而宝玉身后，袭人阴沉着脸，晴雯秋纹等人，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芳官听见，早有打算，当下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她的哭非常讲究技巧——刚刚宝玉还远的时候，芳官是放声大哭，眼下则是百转千回地低声啜泣，但是哭得是一样的情真意切，气噎嗓干。她抽抽噎噎地与宝玉说：“宝二爷也不问问，我们原本与柳婶儿无冤无仇的，处得甚好，为啥今天会闹成这样？”
宝玉一瞪眼，问：“为啥？”
没人回答。
柳五儿在旁边郁闷得很，感觉好像又中了芳官等人给下的圈套了。
几个“官”谁也不答宝玉的话，纷纷低下头，红着眼圈，好似真的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反倒是柳母急了，说：“我的小姑奶奶们，今天可是你们一言不合就砸我的厨房，我都没明白你们怎么这么大的火气。你们倒也剖白剖白看那！”
这时候袭人发动了，说：“难道是交代小厨房做的菜肴，柳婶儿这没做？”
宝玉不明白，再问，袭人才解释：“中午的时候，我叫芳官过来通知小厨房的，说晚上您想要一件酸甜口的凉菜。刚才芳官还提起过，中午柳婶儿好似有些心不在焉，所以她特地提前过来提点一下。”袭人看看几个小戏子，和依旧哭泣着的芳官，说：“想必是因为这个，起的纠纷吧！”袭人的意思是，甭管结果如何，起因是在于小厨房有错。
几个小戏子忙不迭地点头。
周围围观的仆妇们，有目睹了整个事情前因后果的，忍不住都想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芳官说宝玉要吃这么一道凉菜，而柳母却不曾做……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当时便有人点头，说“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难怪呀！”
柳母登时傻了眼，怎么会这样？当时几个人口角，明明是为了别的事儿，怎么现在回想起来，倒好像也确实和宝玉的凉菜有那么一点关系。
柳五儿摇头叹气，母亲毕竟不能算是一个特别强悍的队友啊！
她打算开口，但是又有点迟疑，毕竟柳母是她的娘，自己的立场既然不能完全中立，便免不了受人质疑。
正在这时，倒是她的好基友司棋开了口。
司棋抱着双臂，冷笑道：“宝二爷，我就不明白了，为了您这一道凉菜，您院儿里的人就可以将小厨房一气儿全砸了，害整个园子里的人一起陪着挨饿，这还有道理了？”
一语道破，众人马上也转过弯来，纷纷说：“就是就是”，也有说“柳家的明明已经开始重新给宝二爷弄那道凉菜了，结果她们还是砸了人家的东西，这就不对了。”
而司棋则走到人丛中间，指着文官、豆官几个说：“你们几个，分别是我们姑娘、三姑娘、史大姑娘、薛姑娘那儿的，怡红院要个凉菜，犯得着你们这么一大波人呼啦啦拥到着小厨房里传话么？”
文官讪笑着答道：“司棋姐姐，这可不凑巧么！”
司棋笑道：“哦，原来是凑——巧——啊！”她将“凑巧”二字拖得老长，宝玉听了，脸上免不了红一阵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