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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为,自家大公子能将人领到专门待客的飞雪迎春亭来吃酒,便说明二人是知交好友了,于是说起话来也不过分拘谨,省得小神医要说自家端官家架子,话里话外还透着些替自家公子亲昵一番的意思:“我们大公子向来不喜呼朋唤友,今日难得请小神医来吃酒赏景,公子竟也没提前吩咐我们准备东西,家中只有些硬果子,小神医莫要嫌弃。”
那小厮正说要打盆水来给严荣擦擦脸,严荣却嫌他话多,歪在桌上挥了挥手,径直将人赶了出去。
余锦年回头看了眼桌上的小碟,都是些榛子、杏仁、生瓜仁等坚果子,严荣正拿着一只小钳跟榛子壳较劲,余锦年早上也没吃,此时腹中咕噜噜乱叫,可不想吃一肚子硬物回去害胃疼,便叫住那小厮,问道:“你们厨下还有些什么能够果腹的东西?”
那小厮道:“只昨儿个剩下的,几张冷蒸饼,可叫厨下现做个馄饨来吃。”
“馄饨你们且做着,把蒸饼先拿上来。”余锦年琢磨道,“再拿罐子蜂蜜和油碟来,并一把小杓一柄小刀,两张空碟。”
小厮领命而去,严荣一脸哀怨地望着少年,独自喝起闷酒道:“这是我家。”言外之意,你使唤起我家的下人来,怎么比使唤自家的还要顺溜。
余锦年不理他,过会儿小厮将他要的几样物什都端了上来,一一摆在手边,那蒸饼都已变得较为冷硬,他持小刀沿着冷饼子薄薄地切下,片成一张张梭形面片,又摆在盘子里刷上淡淡一层油,涂上蜂蜜,便放在小泥炉上烤。
“酥琼叶,冷物翻新,总比你那些榛子瓜仁要好吃。”余锦年道。他烤了正面又烤反面,先后烤了三四张,都薄薄脆脆泛着油亮可口的蜜黄色,亭中也渐渐扬起一股除了酒香以外的甜香味。
严荣一直撑着脑袋瞧他动作,也不禁被馋住了,当即扔了手里的榛子,伸手拈了一片酥琼叶来吃,嚼到嘴里甚是松脆,且又有蜜甜油酥之味,吃到腻处饮一口劈震春,既痛快又舒爽。
他吃罢一片,还要再吃,抬头看到对面少年微低着头抿了一口酒,又慢慢地咬起一张琼叶,甚是乖巧的样子,过会儿摸着酒又冷了,便用嘴叼着酥片,将酒壶放在炉上,他松手的时候似被壶把儿烫了一下,眼睛瞬间骤地一圆,随即渐渐松弛下来,只懊恼地皱着细长的眉头,捧着自己被烫了的手指呼呼地吹气,这会儿,又好像不乖巧了。
——鲜活。
严荣不由想起这个词来,他也念起京中自己的夫人,嫡出的名门闺秀,是父亲帮他讨的,过门前他连对方姑娘是什么模样也没见过,只按着旧礼忙忙碌碌一个月,将人迎了回来,以礼相待。
人都说结了亲就快活,他也没觉得,就连床笫之事也是能无则无,每隔几日非要去交差的时候,也是规规矩矩的不敢睁眼,夫人也羞涩,二人俱是受过教养的,所以床帏里屡屡安静极了,也没什么动静。
严荣以为,成亲不过是这回事,男要娶,女要嫁,不过是寻个门户相当的搭起火来过日子,若是在这之上,还能对宗亲家族有些联姻贡献,那自是再好不过了,所以父亲为他定亲的时候,他也没什么异议。更何况娶进门的夫人姿容风度皆端正,他甚至觉得很是不错。
私定终身?这种事他想都没想过。
肚里垫了点吃食,严荣感觉没那么晕然了,他见余锦年吃一堑却不长一智,又要去摸滚烫的壶把儿,不禁也紧张了一瞬,出声提醒他道:“那个烫,没看到里面水都沸了。”
少年到底是充耳不闻,非要将酒壶提了出来,随即便嚯嚯叫着将两手捏在耳垂上。严荣看了看他,蹙眉奇怪道:“你这人向来是这样?”
“哪样?”余锦年不解。
严荣说:“惯将旁人的话当做耳旁风。”
余锦年动作娴熟地烤着酥琼叶,无所谓道:“这个旁人若是说的有几分道理,我自是会听。可如果我一定要去做一件事,就说明这件事对我很重要,那么即便这个旁人如何劝说,也是没什么用处的。再说了,我要是事事件件都去听,都去顾及,岂不是束手束脚?”
“说白了还不是我行我素,拗得不行?”严荣饮下一杯苦酒,过了会,突然很是苦恼地问,“我的话就一点道理都没有?”
余锦年困惑:“你说哪桩,是骂我不知廉耻那桩,还是——”
严荣想说的本来不是这个,却硬被少年拐了个弯儿,他赶紧摇头摆手,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真不知这少年究竟是脸厚还是心宽,他仔细盯着余锦年打量了一会儿,觉得少年生得只能算是清秀,除了医术令人惊艳,其他实在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于是不解地问他道:“你究竟有什么秘法,能叫所有人都对你另眼相看?”
“什么意思?”余锦年不懂。
严荣道:“季公子也好,姚儿也罢,我府上的下人都很是乐意与你一处,就连春风得意楼那被娇惯得不可一世的姜秉仁,也铮铮地跑来与我理论,只因我说了你两句重话。”
这话倒是稀奇,余锦年听了觉得好笑,不过问他为什么,他哪里知道?他也不过是顺从心意地与人交往罢了。但是答不上严荣的问题又觉得很没面子,嗯唔了一阵,眨了眨眼回道:“嗯可能是因为我可爱罢?”
“噗——”严荣差些一口呛死过去。
余锦年见他当真是被这话吓着了,顿时觉得戏弄他一点意思都没有,便发发慈悲坐端直了,正经道:“好了,不与你说笑。那我问你个问题。”
严荣洗耳恭听,只见少年稍偏了偏脑袋,从酒壶上袅袅蒸起的热气中望过来,道:“严大人,你那么讨厌我拐带了你们季公子,那究竟是为何还非要找我说话呢?”
“”严荣怔住了,倏忽心下也慌张起来,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先前他借劈震春这酒,浇五妹寻死觅活的这股愁,出了府,飘忽到不知哪条街,闻到胭脂水粉的香气,便不由想到了余锦年,于是鬼使神差地买下了一盒胭脂,买完了,才发觉无人可送,凄惨得很。
今日见了余锦年来给姚儿看诊,他也不知怎么了,心里难受得紧,就想与人说说话,想将心里的一些不痛快倒出来,借着这阵清风一起卷走——当真是心随意动,等自己回过神来,已经将胭脂送出手去了,还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惹人误会。
丢死人了,严荣苦哈哈地耸了耸肩,酒意熏陶,他也没了读书人的刻板架子,上半身歪七扭八地靠在桌上,拈着余锦年新烤出来的酥琼叶咔吱咔吱地咬,也没那精力去掐什么之乎者也,破罐破摔道:“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你惯好将人的话当做耳旁风罢。总觉得与你说话,似乎没什么负担,很是轻松”
余锦年摇摇头笑道:“严大人,若是你往日都像今天一样,与五小姐好好说话,或许你们兄妹也不至于到今天这步田地,五小姐也就不会去寻短见。”
严荣似吃了一口黄连,苦道:“我往日很招人厌烦?”
“一般般烦人罢。”余锦年想了想,吃了一口酥琼叶,又饮下一杯温热的劈震春,美滋滋觉得身体都舒畅了,才继续说着骇人听闻的话,“就是让人很想套你麻袋。”
严荣:“姚儿也是这样看我的?”
余锦年撇撇嘴:“那我不知道,你去问她。”
严荣受了很大打击,又咕咚咚灌了半壶酒下去,余锦年眼见他脸皮底下都红透了,整个脑袋像是只熟烂了的苹果,显然是身体的解酒功能太差,是属于天生不该多饮的那类人,但碍于他此时愁苦万分,余锦年也就没有阻止,任他畅饮去了。
过了会儿,厨下将做好的馄饨端了上来,猪肉白菜馅儿的,大尾巴,飘在汤碗里似一朵朵云彩,余锦年捞起来吃得正痛快,忽地眼前瓷碗似长了腿脚,呲溜一声跑远了。
他怒腾腾地抬眼去看,见是彻底喝醉了的严荣,东摇西晃地抱着他的碗不给吃。
“你们都说我不疼姚儿。”严荣突然喊道。
余锦年指天道:“我没说。”
“这个家,我、我是最疼姚儿的!”
因是家中唯一的小女娘,严荣最疼严玉姚,严玉姚也与他关系最为深厚。
他知道父亲将严玉姚过继来,是存了有朝一日叫她去联亲的意思,家里兄弟几个都知道,祖母也知,他自己不认为有什么不妥,毕竟严玉姚是孤女,跟着他们日子还好过些。所以这些年,对严玉姚的教养尽是为了她以后能做一个端庄贤惠的当家主母。
小妹娇巧可爱,又双亲早逝,他看着不由心生关怜,总是想着在力所能及内给她更多疼爱,有时小妹与其他兄弟争吵起来,他也时时站在小妹这旁替她撑腰。小妹谈婚论嫁时,还是他向父亲推荐了为人正直的仓部郎,甚至一力促成此事,他与那年轻官郎有私交,心想着嫁仓部郎总好过去嫁一个不知人品底细的。
今次老太太过寿,哪个兄弟回来祝寿,回程时便要将严玉姚一并带回去,严荣又怕女儿家与其他几个哥哥不亲,路上寂寞,便自告奋勇回来接小妹。
想及此,严荣哭诉道:“我这般向着小妹,小妹却转头就去悬梁!”
余锦年:“是是是,那你先把馄饨还给我,我很饿的。”
严荣“哦”了一声,只是人一醉,力道就难免失去控制,他将碗震桌一置,汤汤水水顷刻洒了一桌子,余锦年也难以嫌弃,凑凑合合扒了其中的馄饨来吃。
他一只胳膊撑着脸,边看余锦年吃东西边嘟囔道:“我不知道她想嫁谁吗,那姓曹的!可那是个商户,吃了今日指不定就吃不上明日,姚儿跟着他有什么好?那仓部郎虽如今还只是个六品朝官,却与我关系匪浅,前途更是不可限量,又有什么不好?我不明白”
余锦年叹气道:“严大人,你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