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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
已经有人忍不住评价出声。
“这豆花儿,可不就得自己调味么?”
一时间,席间人尽在专心致志地尝试各种新鲜调料,新鲜搭配。阮正源老爷子却与旁人吃法不同。他先舀了一勺汤盅里的金汤,点点头,说:“阮家常用的金汤!”
这种金汤是阮家最擅长吊取的高汤,有这金汤在,一望可知,这便是阮家菜。偏生这种金汤搭配起豆花儿来,浓郁的高汤鲜味与豆花儿的豆香味配合得天衣无缝。
接下来阮老爷子并不去挑选各色佐料,而是将所有配料一味一味地送入口中仔细尝过:“唔,这鲍肉乃是用火腿汁滚过三遍,彻底入味之后才切成碎丁的,拌入豆花,口感犹在。”老爷子忍不住又叹了一句:这也是阮家菜。
全是阮家菜的底子,却竟然做出了这样一道看上去家常小食一样的热菜。这阮家席面,倒是瞬间就平民了不少,很是接地气。
阮正源难免在心中暗自琢磨,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待众人将这道“金汤豆花”用过,各色碗碟撤下,阿俏开始带着人走其他的菜式。
这席间的热菜,较之以前的菜单,阿俏大约做了一半的改动。有些经典菜式,诸如浓汁吉品鲍、煨鹿筋、蟹柳扒鱼唇、金汤炖辽参等等,材质未改,做法和配料略有些微调,甚至几样合并,做成了鲍汁扒辽参、石锅烧鹿筋、蟹粉鱼唇。
除此之外,阿俏还大胆地添了几道新菜。
一道是“鸡汁扣三丝”:将火腿、冬笋、鸡脯肉切成一样长短、纤如毫发的细丝,扣上一朵香菇,入碗压成形状,上蒸锅蒸熟,熟后倒扣入盛着鸡汁的碗中。呈上来的成菜鸡汁澄清,火腿鲜红,鸡肉莹白,千丝万缕却整整齐齐,一并扣在一朵香菇之下。
这道菜极为倚重刀功,火候上略容易些。
可是接下来一道,于火候上的应用却非同小可阿俏上了一道:油爆双脆。
“双脆”分别是猪肚的肚仁儿,和切成片的鸡胗。肚与胗表面都要事先批上细细的花刀,然后入油锅爆炒。密密麻麻的花刀使油与热力容易侵入,片刻即熟。
然而这“片刻”二字却又有讲究,肚仁儿不易熟,鸡胗却熟得快一点儿,所以肚仁儿先放在热油里滚过一遭之后再下鸡胗,两样刚好能同时熟,否则要么一样熟过,或是另一样夹生,都不是成功的作品。待到锅内两样材料齐齐都熟了,立即浇汁儿勾芡,锅一颠立即就出锅,倒入事先装饰过的菜盘内,盘中两样食材,一白一红,配色也好看,这道油爆双脆,便成了。
这道菜,是阿俏受了狄九的启发想出来的。狄九擅做火爆腰肝,阿俏却不愿直接取了人家赖以谋生的菜式来装点自家席面,所以另选了“油爆双脆”。
因为是火候菜的关系,阮家席面,三代传承,这么多年下来,还从未有一道菜的火候能与这“油爆双脆”比肩。阮氏族人见到这一道上来,颇有些半信半疑地挟了尝了,无不叫好无论是肚,还是胗,两样口感都是脆嫩滑润,味道清爽鲜美,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油爆双脆”呈上的菜式分量不大,上菜之后不过片刻的光景,席间就只剩下一个空盘。阮氏族人还在那里意犹未尽的时候,阮老爷子阮正源却知道,这道热炒,重火候热力,就是要众人在最新鲜热辣的时候一鼓作气,立即光盘。若是做得多了,待食材疲软,就不脆了。
阿俏要的,恐怕就是这个意犹未尽。阮老爷子暗自心想。
一席下来,热菜走过,马上是点心甜品,各色菜式俱是无可挑剔。
待席面用尽,阮家仆人奉上牙签手巾等物与众人剔牙擦脸。而阿俏则安安静静地候在与归堂的角落,她似乎不那么着急想知道众人对她的评价,也好像是胸有成竹,晓得与座的这些阮氏族人,挑不出她的什么毛病。
“老哥哥啊!”阮正泓剔过牙,开口先和阮正源老爷子客套,“我们这是托你的福,才能尝到这样精彩的席面。这样的席面要是推出去,再加上令孙女的名气,恐怕老哥哥又要赚个盆满钵满了!”
阮正源微笑着谦了两句,转头去看看阿俏这道席面,确实没什么毛病可挑。
然而阮正泓却续道:“只不过我们开席之前说过的那些事儿,说不得,要与令孙女一一都问个清楚才好啊!”
阿俏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道:来了!
果然,只听阮正泓声音悠悠地问:“我说那位三姑娘啊,早就听闻你去惠山学艺两年,可这是阮家菜的席面,你可不能把惠山那些土里土气的菜式,混在阮家的席面里啊!”
阿俏听着眼珠转转,心想:土里土气?你才土里土气呢?
惠山倪云林那样飘逸高洁的一个人,若是说惠山的菜式土气,倪云林那老头子还不气得从坟里跳起来?
可是表面上她听了宁淑的劝,没有动气,而是柔声开口,轻轻唤一声:“二爷爷!”谁让这位阮正泓行“二”的呢?
“好教您得知,我今天做的这所有菜式里,并没有‘云林菜’的菜式。阮家的菜式自有其风格,不是能随随便便将旁系的菜式并入的。”
“那感情好呀!”二爷爷阮正泓口里咬着一枝牙签,幽幽地说:“可是那阮家送你去惠山学艺两年,又图个啥子哟?”
好么!阿俏心想,她里外不是人,
到这时候阿俏却只能打叠精神回答问题:“二爷爷,话却不能这么说,这席面里的菜式虽说没有用到‘云林菜’的菜式,可是这席面的布局、配色,每道菜的装饰、摆放,全都有讲究,这却与‘云林菜’有莫大的关联。”
“云林菜”是讲究菜式之美的菜系,她深受熏陶,摆出来的席面,不好看才怪。
“那你几道新菜,‘油爆双脆’什么的,又是哪里来的菜式,我在阮家这么多年,我没吃过哟!”阮茂祥从旁插了嘴,对于阿俏的话,他并不全信。
“茂祥叔,”阿俏可一点儿都不怕,“‘油爆双脆’是‘随园菜’,是袁枚袁才子在书里记过的菜式。”
“我就说么,这就不是阮家的菜式了么!”阮茂祥嘟嘟哝哝地抱怨。
“这可千万别!”阮正源老爷子赶紧拦他的话,“茂祥,这么说真要闹笑话的!”
“阮家菜”的菜式大部分源自随园菜、孔府菜,都是阮家厨子在这基础上改良而成,极少有完全自创的。再者,即便是自创,也极难跳出前人菜式的窠臼。若是阮家真的炎炎大言,说所有菜式都是自家首创的,传了出去,那还真是笑话一桩。
“无妨,”族长阮正泓出来镇场面,“既然这菜式的事儿说清了,那感情好。老哥哥,”他转向阮正源,“既然这一席里的菜式并没有牵扯旁的菜系,菜名里也不涉及别家别族,那我没什么意见。至于菜式味道好不好,赚不赚钱,老哥哥自己拿捏便是。”
阿俏心头一喜:族长这是,通过了?
这一席席面走下来,阿俏已经有了把握,她这席席面,不仅好味,而且新奇。至于赚不赚钱么她把原来席上最贵的五道菜并成了三道,新加的菜诸如“金汤豆花”、“油爆双脆”之类,原本就是所费不巨的菜式,而且很接地气儿。她和宁淑一起算过,若是最后这新菜单能通过,阮家席面的成本大约能减三成。
阮正泓说了这话,旁边阮茂祥却又接口了。他开口就拦阮正泓的话头,说:“等等,正源叔,咱们之前就提过这茬儿,只不过被话岔开去了。”
他说着伸出手,用手指指着阿俏,说:“她,毕竟是个女孩子。阮家从来没有过阮家的女子执掌家业席面的事儿。”
阿俏眼一瞪,心想:感情母亲宁淑操持了家业那么多年,阮家人拿她当空气呀!
只听阮茂祥续道:“不得已让茂学媳妇帮着操持,这也是因为她嫁入阮家的缘故。而茂学膝下这个三姑娘,她眼下的席面做得确实不错,可是将来怎么样,正源叔,你们想清楚了没有?”
阮正源那里,就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出来。
“那上回,阿俏还不是代表咱家,应下了杜家的比试?”老爷子低低地说。
“咳咳,可上回三姑娘抛头露面的事儿,只是那么一回儿而且,正源叔,你们可从来没有事先给族里打过招呼啊!”
阿俏双手笼在自己袖中,捏紧了拳头。她早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出,只是在她开口应对之前,她想先看祖父的反应。
“族里的各位,”阮正源这时候站起身,冲大家拱拱手,“说实在的,我阮正源十年如一日,天天守着这席面,便是山珍海味于我,也如同大米白饭一般寻常。可今日是头一回教我觉得,这席面上里还有很多曲折奥妙,等着我下回再去慢慢尝试,细细品味”
这便意味着,这席面一经推出,定能吸引不少回头客。
“然而阿俏确实是茂学膝下次女,将将成年,在我阮家也不知会留几年。可是在这几年间,我还是盼着各位能够统一,让这个如此朝气蓬勃、才气充沛的姑娘,能破例,主理一段阮家的席面。这对阮家,对族里,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阮老爷子刚刚说到这里,那阮茂祥突然开了口,接口就拦住阮老爷子的话头:“也不全是这样”
人人都以为阮茂祥要借族中的“规矩”来反对阮老爷子的提议,岂料他接着说:“也不是阮家的姑娘都不能接受阮家的生意产业,您老人家想想法子,变通变通,以后三姑娘不外嫁,招个赘,或者做一辈子阮家的姑奶奶,阮家的生意在她手里,谁敢对她有半句微词?”
这阮茂祥口里说得极为热切,显然是看到了阿俏的手艺,能给阮家带来的巨大利益这族里,也会跟着沾光的。
阿俏听着却险些一个趔趄:老天爷呐,原本以为这位族叔还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