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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俏却赶紧吆喝一声:“余婶儿,赶快找个头巾,让我姐把头发束了。即便是我姐,也不能坏了酱园的规矩。”
酱园里,若是想要去生产区域,头发一定要束好,免得掉落在酱缸里。
阮清瑶脸色一变,余婶儿不敢怠慢,赶紧去取了头巾来,将阮清瑶的头发轻轻束上。阮清瑶在她和阿俏的带领下,蹬着高跟鞋,一脚高一脚低地在酱园里参观,一面走,余婶儿一面给阮清瑶介绍这酱园的情形。
待酱园里看过一圈,阮清瑶带着揶揄的语气,问阿俏:“这就是你引以为豪的酱园?”
余叔余婶儿登时变了脸色,心想,看来这位二小姐对酱园的经营很不满意。
阿俏冲阮清瑶森森一笑,接着回头对余叔余婶儿说:“两位别介意,我们姐妹两个人一向是这么说话的,彼此损惯了。”
余叔余婶儿这才放下心。
阿俏于是去捧了酱园的账簿,全部丢给阮清瑶:“你先看看去年的利润,和这几个月每月的流水,再决定要不要说这样的话!”
阮清瑶将这酱园里里外外都看了,觉得很不起眼。可是她看到账簿,查了上个月的流水,才觉吃惊,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每个月的流水竟然这么多,扣去成本,利润也相当可观难怪阿俏有这个底气,想要扩大酱园的经营,并且在城里开分店。
“姐,这些你都看得懂?”阿俏笑嘻嘻地问。
“废话!”阮清瑶不客气地怼回去。
她当年在学校,好歹学习还不错,写写东西,看个账簿,都不在话下。
余婶儿在一旁,瞅瞅余叔,夫妻两个都在想,果然阮二小姐说话就是这个德性。
“所以我说么,姐,你还是有些能耐的!”阿俏也不恼,顺着阮清瑶的话往下说。
“我说阿俏,你叫我到这酱园来帮忙,到底想要我做什么?”阮清瑶想了想,觉得入股酱园是一件不会蚀本的买卖她本来就没有本钱。再加上她近来无聊得快闷出病来了,所以也想借此打发打发时间。
阿俏说:“姐,首先我要买一处更大的院子,专门辟成酱园的作坊,从此酱园的店面是店面,作坊是作坊,店面和作坊从人到东西,都分开经营。”
“这里是酱园的老店,除此之外,我还打算年内在省城里再开两三家分店,要选址,最好省城里的东南西北各有一家铺面才好。所以啊,姐,你得帮我想想办法,联系几个牙商,张罗租买院子和铺子的事儿。”
这下子不仅阮清瑶,连余叔余婶儿夫妇都听得傻了。
都知道阿俏要迈开步子,可她这步子,一下子迈得也忒大了。
“阿俏,”阮清瑶十分震惊,半晌才将想要问的话问了出来,“可你从哪儿来的这些钱?”
她现在不得不承认酱园是个好生意。她若是当初没有鬼迷心窍地信了薛修齐庞碧春的鬼话,她的钱投进去恐怕能得个不错的回报,可是她现在钱都没了,再加上阿俏,她们这总住在宅院里的姐妹俩,上哪儿去筹扩大经营的本钱呢?
阿俏却很有把握:“姐,钱的事儿你不用担心。除了你我,余叔余婶儿,这酱园还有两位股东。在本钱之外,如果还需要投入,我会考虑向银行借钱。”
这时候酱园外面有人招呼,问:“请问阮小姐在么?”
阿俏登时一笑:“股东来了一位。我去请他进来和大伙儿见见。”
等候的时候,阮清瑶兀自盯着酱园的账簿发呆。她还沉浸在震惊的情绪里:当她在游戏人生、甚至怨天尤人的时候,阿俏却扎扎实实地,将这小本生意做成这样了。
“赵会长,今天巧了,我姐姐也在这里。大家都是见过的,不用我介绍了!”
阮清瑶一惊,抬头望见来人,穿着长衫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她的确还有印象,正是本省饮食协会的会长,赵立人。那次阮清瑶“冒充”阮家的主厨,在“小蓬莱”耀武扬威过一阵子,所以见过赵立人。
“赵会长已经签了文书,以三千现洋作价入股,入股以后占股本的三分之一。”阿俏介绍。
余叔余婶儿赶紧上来见礼,口称东家。
赵立人赶紧摇手,“不敢当,贤伉俪不也是股东之一么?再者经营酱园,都是两位劳心劳力,赵某人不过出了点儿钱。以后,还要请两位多多关照才是。”
赵立人的态度非常谦和。阮清瑶觉得他和“小蓬莱”的时候有点儿判若两人,忍不住对妹妹又刮目相看一些。
“赵会长,要谢谢你上次介绍的玻璃罐头厂商。酱园的罐头已经试制成功了,保鲜期能延长一倍。”阿俏见到赵立人,想起这事儿,赶紧叫余婶儿将柜台最上面摆着的一溜罐头都取下来。
阮清瑶也顺带一起开了眼界。
这些都是玻璃罐头,透过罐头,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里面盛着的酱菜,一览无余。
阮清瑶伸手试着去打开罐头,见罐头扣得很紧,伸手将罐头瓶身侧过来摇一摇,里面的酱汁也不会洒出来。
“我说阿俏,你这个罐头,甚至不用摆在酱园铺子里卖,搁百货公司都行啊!”
阮清瑶惊异地说。
阿俏在旁边笑笑不接口。
倒是赵立人坐在阿俏和阮清瑶对面,一直不吭声,额头上偶尔冒出几滴汗,又被他自己伸袖子抹去。
“对了,还没问过赵会长今天的来意。您是过来和我谈酱园经营的事儿么?赵会长,不瞒您说,酱园的经营,我拉了我姐来做帮手,您有什么事儿,也可以对她说。”
阮清瑶登时睁圆了眼。
可是她人前不肯丢份儿,坐在椅上,腰板儿一样挺得笔直,随手去撩一撩脑后的秀发,这才想起来,大波浪早已经被束起来了。
“这个真对不住啊!”
赵立人郁闷地说。
“今天过来,只盼着能遇到阮小姐三小姐!”
阮清瑶听着就泄了气。
“我赵某人,实在是有一不情之请,想请阮小姐出手帮忙?”
阿俏的目光在赵立人脸上转了转,沉默片刻,才问:“卫缺挑战‘小蓬莱’了?”
赵立人被一激,点头道:“是!”
“其实也不是”
赵立人无奈至极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卫缺挑战的是我赵某人,是省城的饮食协会。他放话出来,若是省城里没有哪家酒楼食肆能在厨艺上赢过他,那么他就要求我自动让贤,由他来做这饮食协会的会长。”
“什么?”
阿俏与阮清瑶同时惊了,彼此对望一眼,都想起那日在“四川酒楼”,曾经见到卫缺在席间高唱“味压江南十二州”的情形。
都觉得那人狂,可是没想到那人竟然这么狂。
阿俏更是垂首想了一会儿,才回答赵立人:“此前我见卫缺所在的‘江湖菜’,短短几天内就在省城里铺开阵势,压得本省商家连头都抬不起来。我料想他们是有备而来,可是没想到他们竟然有这样的野心。”
赵立人叹息道:“谁说不是呢?所以我这实在是没有把握了,才会想着求到三小姐头上来的。”
他口里强调“三小姐”,乃是将阿俏和某个“中看不中用”、“银样邋枪头”的阮小姐区分开来。
阮清瑶扁了扁嘴,心里暗暗哼了一声可她确实无用,所以到了这时,连话都插不上。
“说老实话,昨天卫缺打败‘青云楼’之后,祖父就寻我谈过此事。他希望我们阮家能够置身事外。除非卫缺直接提出,向阮家挑战,否则我们阮家是不会主动出手,参与这件事情。”
“再者,我曾经亲口尝过卫缺做的一道菜,说实在的,若论厨艺,我恐怕和卫缺各有擅长,比试起来,我并无必胜的把握!”
赵立人原本就有些心理准备,晓得阮家因为执照的关系,被饮食协会和本省商会狠狠欺负一场,这梁子可从来没解开过。他赵立人后来与阿俏的关系缓和下来,是因为别的事情。所以眼下赵立人知道他请阿俏出面,未必就能说动阿俏。可是当阿俏直言拒接的时候,赵立人还是很郁闷。
“阮小姐,我还是希望你能考虑考虑。”赵立人声音里,沮丧中带着几分恳求。
“赵会长,我并无冒犯的意思。我是想问,您作为饮食协会的会长,和卫缺作为会长,会有什么不同?”
阿俏认真地问。
赵立人一惊,抬眼打量阿俏,见她一对明亮的眸子正逼视着自己,想要得到一个真实的答案,而不是敷衍或矫饰。
“说实话,”赵立人长叹一声,“卫缺想要的,恐怕是以一种新的规则,来代替旧的规则!”
“以前省城的饮食行业曾经混乱过一阵,后来大力整治,才有了今天的局面。当然了,我也不能说着完全是公平的”
阿俏马上接口,“的确有时候不公平!”
“有本钱的人,甭管他们的手艺怎样,适不适合做饮食这个行当,都能轻而易举地做起来。相反,有些真正热爱饮食的、有手艺的人,指着手艺养家糊口的人,反而会因为协会所设的重重门槛,失去从业的机会。”
她们阮家当年,都曾经险些被逼到无路可走,更别说那些小摊小贩,小面馆的店主了。
“所以卫缺提出来的,就是想要改变这一点!”
卫缺所做的,是想让他那些做“江湖菜”的兄弟们,拥有和省城酒楼食肆同样的待遇,一起“过上好日子”。
赵立人被阿俏驳得哑口无言,脸如死灰,连连点头。
阿俏坐在对面,望着赵立人,一时自己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内心深处,或许就是想要和卫缺一较短长的,可是从道义上,她却不知道是否该向卫缺发出挑战。
阮正源老爷子不想她出手,是从阮家的“利益”考虑。
她拒绝赵立人的请求,则是听了狄九对卫缺此人的描述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