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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二楼递上来的托盘上取下一盘菜肴,双手捧着片刻,然后伸出右手,将瓷碟摆在桌面上。
坐在正中的商会会长曾华池便好似满怀期待似的,筷头激动地点了两下。坐在他身旁由上回推介的评审,和稍远些地方杜家的评审们,纷纷感了兴趣,摩拳擦掌地抽出筷子,准备待布菜后品尝。
众评审品尝之后,按规矩不能言语交流,都只能相互交换几个兴奋的眼色。
只有阮老爷子阮正源本人,挟了一筷,送入口中,闭上眼怡然自得地品着,不在乎旁人如何,倒确实是一副享着人间至福的老仙翁模样。
下一盘菜肴,上面签的标签是“冷碟乙丑”,上菜的伙计双手恭敬地一托,然后伸出右手,将瓷碟搁在桌面上。
曾华池的筷头再度欢快地点了两下,评审们再度被撩拨起了兴奋的神经,纷纷支起身子,以满含期待的眼光望着呈上来的这一碟菜肴
如此循环往复,到了第八碟“辛未”的时候,上菜的照例伸出了右手,这时候曾华池已经有点笑不出来了,但还是照例将筷头点点,心里起疑:不是说顺序是随机的么?怎么会这么巧,一气儿上八碟,全是杜家的菜肴?
到第九碟,上菜的伙计揉揉右肩,从托盘里接过菜肴,掂了掂,随手就将左臂伸了出去。
曾华池精神一振,那筷头就像凝住了一样,纹丝不动。
只见那伙计突然悟过来不对,赶紧换了右手,将第九碟放在席面上。
曾华池怔住了,那筷头实在是不知该点好,还是不点好不是说好了,阴的用左手,阳的用右手吗?
可是商会与杜家的评审都抬头望着曾华池,曾华池无奈之下,只得将筷头再度点了点。这下众评审都懵圈了,望着曾华池,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有阮老爷子,此刻正与阮家出面相请的几名评审一起,品尝冷碟,吃得欢实。
曾华池无奈至极,也尴尬至极,但是也没办法了,只能像那位上菜的伙计一样,硬撑到底,每道冷碟上来的时候,他的筷头都点了两下,末了给同伴们送了抱歉的眼神,那意思是,你们看着评!
眼看第一轮冷碟上菜完毕,各位评审评分已毕,将评分都交与了醉仙居主人。这时候按规矩众人才可以起身走动,也可以说说话。
曾华池起身的时候,就有好几个人一起招呼他:“曾会长!”
可问起来,却又没人能直接问。
于是曾华池带着抱歉的笑意向周围拱了拱手,说:“各位,对不住,我要失陪一下。”
曾华池就这么匆匆走了,商会与杜家余下的九名评审面面相觑。而阮老爷子阮正源却不挪窝儿,微闭着双目养神,看上去似乎依旧在品味刚才诸味缤纷的冷菜。
少时的曾华池又匆匆回来,面上带着喜色,振奋地冲席间的其余评审点了点头,笑道:“有劳各位久候!”
第36章()
醉仙居三楼的大厅里,热菜开始一件件地送了上来,意味着阮杜两家的“翰林菜”之争,开始进入白热化。
此前冷碟的比拼,两家呈上的冷碟大多是是精致细巧,略微有些保守,力求无过。再加上曾华池本人实在也没能给出什么明确的暗示,众评审大多按照自己的口味做了评判。
“我说,下一轮咱们稍稍改改规矩!”曾华池作为本省商会的会长,坐在首座上开了腔,“此前确有规定,我们这些做评审的,在品尝的时候不能交流。可是依我看,这大大消减了诸位品尝席面的兴致。毕竟这不仅仅是一场比试,更是一席上佳的席面。”
众评审也有同感,一起点头。
“不如我们改改规矩,大家品菜的时候,也都交流交流。不过这交流最好只限定于与菜式相关的轶事闲情,避免直接品评桌上菜品的得失,免得影响了旁人的评判。诸位看,这样可好?”
余下十四人一起应了“这样正好”,只阮老爷子一人,安安静静地坐着,拈须微笑,遥遥坐在他对面的曾华池看了,心里却略有点儿发毛。
第一道热菜上来之时,一揭盖,一阵浓香就猝不及防地溢了出来。席上的评审竟忍不住齐齐地呼了一声“好”。而阮家老爷子则微笑着冲座上诸人点了点头这道菜是阮家的招牌,令人一试难忘,即便是“盲品”这样的场合,也是瞒不住人的。
曾华池略略低头,在袖子里的小抄上找到了“阮府佛跳墙”的字样,更加确定了“小抄”是真的,当即便故作大方,冲着侍者送到面前的一小盅佛跳墙赞道:“这个就是号称‘佛闻弃禅跳墙来’的‘佛跳墙’了!这道菜式盛名在外,在下正是要好好品鉴品鉴才是。”说罢,他看似欣喜,手中的筷头便点了两下。
坐在他周围的诸位心领神会,也纷纷赞好,一起低头品尝这道阮家的名菜。
须知这曾华池早就与商会评审和杜家请的评审商量好,他将筷头点点,便是提醒众人,这菜肴可尽力往高里评价。而曾华池故意推崇这道“阮府佛跳墙”,一来这道佛跳墙浓香醇厚,评价若是低了,显得太假,说不过去;而来也是留点余地,万一之后有人质疑比赛的公正,他也有话可以辩解:大家都看见了,阮家的佛跳墙上菜的时候,我不也这么着大力褒赞的么?
品过佛跳墙,曾华池大手一挥:“别一道道地上了,将热菜一起上来!热菜本就重火候温度,凉了不好。再说,”他说着露出笑容,“我们这些人尝了第一道,对这其他的菜式更加期待,实在是等不及了。”
曾华池一说完,众人便笑。在旁候着的醉仙居主人听见,就向传菜的伙计打了招呼,登时好几人一起上来,帮着上菜,十六个热菜外加两汤两主食,这时候一股脑儿全送上来了,将席面摆得满满当当的。
阮家与杜家不约而同,在这热菜上毫无保留,各显神通,席面上可谓炮龙蒸凤,可见两家都是卯足了劲儿要一较短长。
而曾华池需要的正是这个局面,他袖子里的“小抄”正是阮家的菜单,只可惜有点儿乱,冷菜热菜不分,点心甜品全堆在一起,有些难辨,因此他需要等所有热菜上来,观察观察,再判断该替哪几个菜式叫好,送出“暗示”。
可等到所有热菜都一起上来,曾华池才知道他这任务有多艰巨。
“富贵有余”
曾华池心想,这明显是一道鱼菜。他一眼望去,见席上有两道鱼菜,一道是用砂锅炖的鱼头,另一道是清蒸白鱼他怎么晓得这“富贵有余”,究竟是鱼头还是白鱼?
想到这里,曾华池已经暗中埋怨起杜家,怎么也不递个杜家的菜单过来,这样就一目了然了,只有阮家的有个什么卵用?现在他一切只能靠猜!
曾华池先去试了试那清蒸白鱼。鱼是上好的太湖白鱼,肉质细腻,入口即化,除了鱼肉的幼嫩之外,口感较寻常白鱼更加丰润。曾华池一看,见那白鱼鱼身上被横刀片出浅浅的纹路,里面填入了极薄的金华火腿片,蒸鱼时火腿汁融入鱼肉,出锅之后再往上浇一层浓汁鲜汤,白鱼蒸出来就是这个味儿。
曾华池再望望那鱼头,心里觉得这道清蒸白鱼的手法和做派,都挺像是阮家做的。于是他还没尝那鱼头,就先大赞了一番鱼头,色相如何如何美,这么大的鱼头如何难得等等,接着筷头便点点,同伴们心领神会。
可待曾华池尝到那鱼头的时候,心中的震惊不下于他舌尖味蕾的触动。他只道这鱼头不是整鱼,算不得是什么名贵菜,可是待尝到口中,才知道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鱼头,竟能做得如此鲜美鱼皮糯粘腻滑,鱼肉肥嫩,汤汁香浓,关键是偌大的一个鱼头,竟见不到半点鱼骨,想来那厨师十分精细,鱼头炖至骨肉分离之时,就已经将鱼骨拆得干干净净,一枚不剩。这一枚鱼头吃起来,比起那白鱼,可要方便得多了。
尝过鱼头,曾华池心里就有点儿发虚,见周围诸人试过也纷纷赞好,曾华池就更加吃不准了。
下一个,“三味菜”,听着就叫人没有半点头绪。
曾华池放眼望去,席间只有一道“三色虾仁”与这“三味菜”沾边儿。曾华池想了想,若是这“三色虾仁”是阮家的,本着同席主食材不重复的原则,那旁边一道“干烤明虾”,就该是杜家的。
曾华池故计重施,大赞了一番“干烤明虾”,筷头点点。
坐在他对面的阮老爷子抬起头,看了曾华池一眼。老爷子身旁的一名阮家请来的评审忍不住就问:“听说阮家的家厨擅长‘干烤’这种手法?”
阮老爷子就点了点头。
曾华池差点儿就地石化这么有把握的菜,他也猜错了?
“原先那位家厨格外擅长干烤,只可惜前些日子伤了手,所以今天没能主持这道席面。”
曾华池这才放了心:他早就听杜家千保证万保证,说是已经使诡计“做掉”了阮家的家厨,因此阮家今天呈上的菜品决计比拼不过杜家的。所以最保险的方法,还是去选那味道更好,手艺更盛一筹的菜式才是。
想到这里,曾华池又偷瞥一眼袖中的小抄:炖辽参、浓汁吉品鲍、红煨鹿筋、蟹柳扒鱼唇、一品豆腐曾华池可再也不敢造次了,老老实实地一对一对菜式去品尝:
席上有两道海参菜,他就两道海参菜一起尝,选了一道更加香滑入味的金汤炖辽参出来,筷头点点;席上有两道鲍鱼,他选了那道口感更加劲道,入味更加浓厚的,做了暗示;席上各有一道煨鹿筋和一道炖牛蹄筋,这题简单,他果断选了那牛蹄筋,尽管那鹿筋味道也是上佳的;至于豆腐曾华池实在是没有这个心去猜了,他干脆随便选了一道,心想,阮杜两家争胜,总要有点儿运气的成分!
一时热菜与汤羹品鉴完毕,众人再得休息的机会。曾华池又一次抱着拳与人说“抱歉”,借口内急,又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