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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徐君猷起程回黄州城,谭百丈引县衙官吏送出蕲春城,一番道别之后。徐君猷六人扬鞭而去。行了数里,徐君猷勒住缰绳,问道:“苏兄果真若往那石马庄?”苏公笑道:“既来蕲春,若不往那麒麟现身处一看,岂非千古遗憾?”徐君猷连连点头。马踏月诧异道:“大人既欲往石马庄,为何言回黄州?”苏公笑道:“大人欲避开谭县令等人。”马踏月道:“若有谭县令陪同,岂非更好?”苏公笑而不语。
徐君猷思忖道:“谭大人行事,兴师动众,甚是招摇,如此招惹百姓闲言怨语,甚为不妥。”苏公笑道:“可惜谭县令却无所顾忌,我行我素,任由市井百姓言语,我自充耳不闻。”徐君猷叹道:“谭大人欲假麒麟之事,谋求升官进禄之路,非为官之道也。”苏公苦笑道:“我大宋官吏,常一笑乐为穷民之害,为一己私利,好大喜功,假各种借口,盲目行事,何尝顾忌百姓疾苦?扬州蔡延庆作万花会,便是这般。”
徐溜在前,询问过往乡人,问明石马庄方位,取道前行。徐君猷、苏公、马踏月三人一路言语,不及半个时辰,便到得木阴山下。那木阴山在蕲河之畔,山不高,但连绵十余里,有道自山中而过,其名木阴谷。出得木阴谷,便是石马庄。
六人翻身下马,环视四下,但闻得敲打之声,苏公寻声望去,但见得一侧山顶果真有一块巨石,料想乃是天然生成。但见那巨石上有人影闪动,敲打之声亦来自于此。苏公笑道:“那麒麟定是立于此石上。”徐君猷点头,令徐溜寻树系了缰绳,而后往那山上爬去。苏公、马踏月跟随其后。那木阴山约莫四五十丈高,一条羊肠小道蜿蜒而上。上得山顶,但见那巨石足有十丈见方,较为平整光滑,缝隙之中偶生野草。立于石上,可眺望蕲河,蜿蜒流淌,四方村野,尽收眼底。徐君猷笑道:“果是江淮胜景。”苏公低头望去,但见前方山下河边有一处村庄,料想便是石马庄了。
但见得三人手持铁锤钢锉,叮叮当当凿着石头,一人手捧着一卷,正思忖着甚么,脚旁兀自有砚台毛笔。见得徐君猷、苏公攀上山顶,皆放下手中工具,把眼来看。那捧卷人上前施礼,笑道:“诸位员外,想必是慕名而来吧?”苏公回礼道:“正是,我等乃是自黄冈县而来,闻听蕲春木阴谷惊现麒麟神兽,特慕名前来。”那捧卷人甚是得意,笑道:“那麒麟便是立于此石之上,遥望京城,祈祝圣上,锦绣江山,国泰民安。”
徐君猷询问麒麟之事,那捧卷人娓娓道来,又不免添枝加叶,宛如亲眼所见一般,但大体与县衙所言一致。又言及县衙奖赏焦无泥二十两银子,另二人各赏二两银子,颇有些嫉妒。徐君猷假意称奇,又问他等在此何干。那捧卷人只道是奉了县令大人之令,在此凿刻石字。苏公问他刻甚字,那捧卷人只道是“麒麟石”字碑,并将镌刻县令谭百丈诗文。
苏公探头望去,那捧卷人翻过一卷,示与苏公看,但见其上有《闻盛世麒麟现而记之》诗一首,共计六十四句,诗文隐晦曲折,冗词赘句。苏公淡然一笑,唤徐君猷上前来看,徐君猷看罢,笑道:“谭县令诗文刻于石上,可名传千古也。”苏公笑而不语。
徐君猷询问那捧卷人道:“闻听说那焦无泥是石马庄人氏?”那捧卷人点头道:“正是,在下亦是石马庄人,与那焦无泥自小识得。”徐君猷又问道:“可是前下方那村庄?”捧卷人指点道:“正是那里。过得木阴谷,便可到得。”苏公回身望去,依南坡下山,走木阴谷,可达石马庄,又转身看北坡,疑道:“若顺北坡下去,岂非亦可至石马庄?”那捧卷人笑道:“只是北坡无路,满坡杂树荆棘,甚是崎岖,无人行走。员外若不怕辛劳,自荆棘杂草中开道便是。”
苏公把眼望徐君猷,徐君猷诧异道:“莫非苏兄欲自北坡下山?”苏公道:“焦无泥等乃是自南坡上来,见得麒麟,而后麒麟便不见了踪影,自是从北坡下去了。我等顺北坡而下,细细察勘,或可寻得些麒麟踪迹来。”徐君猷疑惑道:“麒麟乃是神兽,来无影去无踪,断然不会留下痕迹来。”
苏公淡然笑道:“但凡行事,无论哪般小心,不免留下些痕迹来,或大或微,即便是有意隐瞒,毁去痕迹,亦会留下毁迹痕迹来。只是难以察觉或无法察觉罢了。”马踏月思忖道:“既是无法察觉,又怎知有还是没有?”苏公笑道:“所谓无法察觉,只是相对我等肉眼而言,但借助他物,便可察觉。”马踏月笑道:“愿闻其详。”苏公淡然一笑,拔出马踏月腰刀来,用衣袖擦净刀身,甚是光亮。苏公用食指在刀身摁了一下,稍等片刻,示与马踏月看。马踏月看那刀身,无有甚么。徐君猷亦诧异,只道:“苏兄此举何意?”
苏公笑道:“二位并未察觉甚么。”遂将刀身置最边,长长哈了一口气,喷在那刀身上,而后示与马踏月看。马踏月端平刀身,侧光看去,果真见得一个指印。苏公道:“若是凶手留得指印,难以察觉,若哈一口气,热气遇刀身而冷,遂凝结成水,便可显露出刀身细微,依得指印又可推测凶手情形。”马踏月惊诧不已。徐君猷叹道:“苏兄精明过人,剖玄析微,任他鹪巢蚊睫,分釐毫丝,难逃苏兄法眼。”
苏公、马踏月、苏仁三人依次摸索着下北坡,徐君猷三人在山顶等候。苏公走在前方,小心翼翼,察看四下,下行约莫两丈,苏公便见得杂草有践踏痕迹,遂唤马踏月来看,道:“此处分明是行路痕迹。”马踏月疑道:“苏大人以为此便是麒麟行路痕迹?亦或是其他野兽?”苏公淡然笑道:“此非野兽痕迹,似是人为。”马踏月奇道:“适才那厮言,北坡并无人行走。”苏公笑道:“只是少有人走而已。你我岂非人否?”马踏月哑然失笑。
苏公顺着那痕迹下行,那北坡果然崎岖,甚是难行,苏公连着滑倒三次,好一番周折,至一处平缓之地,四下皆是茅草,草深几近齐人头,忽见得那茅草四下伏倒,宛然一处草窝,分明是何物曾在此歇息。马踏月奇道:“莫不是那麒麟在此歇息?”苏公淡然笑道:“哪里是甚么麒麟,分明是有人至此。”马踏月诧异道:“大人怎知是人?”苏公指着草窝道:“那是何物?原来是一个酒壶。那麒麟岂能饮酒?分明是人!”
但闻得苏仁道:“老爷且看。”苏公、马踏月闻听,回头来看,却见一处荆棘中挂得一块布条。苏公上前察看,道:“且看这荆棘,分明有人经过,被棘刺挂扯下布条来。”马踏月似有所思,道:“正是那日娘娘庙荆棘挂得吴掌柜头巾一般。”苏公点头,道:“此些棘刺甚是厉害,前端兀自生有倒钩,但若挂上,愈挣扎愈难脱开。”苏仁小心取下布条,呈与苏公,苏公细看那布条,乃是绸布,约莫一指宽,一尺长,金黄之色,布边甚不规整,分明是撕扯所致。
苏仁又环视四下,不见其他。苏公忽笑道:“那麒麟岂非亦是通体金黄之色?”马踏月惊诧道:“大人疑心那麒麟有假?”苏公笑道:“将军有何见解?”马踏月思忖道:“此物或是他人留下,与麒麟并不相干。”苏公笑道:“此绸布甚新,分明是近几日留下。”遂将布条纳入袖中。
至草窝处,苏公细细察看,道:“此处整饬得颇有些模样,分明是人为痕迹。料想有人曾在此歇息。”苏仁又察看四周,杂草齐整,远远见得山下石马庄屋舍,遂指与苏公看。因杂草甚深,苏公自草尖上望去,远远见得石马庄西侧三处屋舍,其中一处阁楼高出众屋,庄中其余屋舍被山体遮挡。马踏月小心拾起那酒壶,翻转来看,忍不住对着酒壶长哈了一口气,侧光细看,只见得壶身零乱,哪里辨认得出指印。苏公笑道:“此物表身粗糙,怎生辨出细微?”马踏月笑道:“如之奈何?”
苏公接过酒壶,道:“且看这酒壶壶身甚新,雕有日月图案,只是制作不甚精巧,非大户商贾人家所用;但亦非寻常酒肆酒壶粗糙,便是这酒壶,亦值得三四十文钱。又闻壶中酒味,将军可能判断是何酒?”马踏月接过酒壶,将壶口近得鼻前,细细闻过,思忖道:“似非佳酿。究竟何酒,难以判别。”苏公笑道:“今州酿既少,官酤又恶而贵,百姓不免闭户自酝。此酒端是市井自酿曲酒。”
马踏月笑道:“既是市井私酿,何尝知晓?”苏公笑道:“若是寻常百姓,此三四十文之酒壶焉肯轻易弃舍?”马踏月迷惑不解,道:“或是此人遗失在此,非是弃舍。”苏公道:“那此人在此做甚?”马踏月一愣,笑道:“或是男女厮会于此。”苏公笑道:“将军所言,不失为性情中人。”马踏月闻听,开怀大笑。苏公将酒壶交与苏仁,令其保管。
苏公三人见无路可行,复有寻原路返回,不想上山比下山容易许多,不消多时便爬将上来,那山顶山徐君猷急忙来迎,问道:“苏兄可有发现?”苏公满脸失望神色,连连摇头,只道一无所获。徐君猷笑道:“苏兄兀自多疑。”待三人上得山顶,稍作歇息,而后依南坡下山去了。
下得山坡,徐溜三人各自牵来马匹,徐君猷笑道:“苏兄,我等可回黄州城了。”苏公笑道:“我等既已至此,徐大人何不亲往石马庄,寻得那焦无泥,亲耳闻听麒麟现身盛况?”徐君猷笑道:“徐某早有此意,不过使苏兄之口道出而已。”苏公捋须而笑。
六人翻身上马,过得木阴谷,便见得前方石马庄,未入村庄,便先见得一道石坊,坊上刻有“石马庄”三字,左右刻有联语,不过此刻却贴有一副新联,斗大的字,“盛世麒麟现,太平社稷安”。徐君猷立于石坊前,笑道:“太平盛世,安居乐业,方是我等所望也。”苏公淡然一笑,并不言语。
徐溜、苏仁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