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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胡,帮忙!”张仲文一招手。那人过来笑眯眯地在他脑门上一拍。他就觉得
自己眼前一黑,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挣扎间自己的嘴被扒开,一个热呼呼滑
溜溜的东西顺着喉咙一下子就钻进了自己的肚子里。恍惚间他还听见小文说:“早
这么乖该多好!”
他只觉得肚子里象着了火一样,一个东西沸腾跳动着;他接着又被人一拍,
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妈妈叫杨立功起床,他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背英语生词。一觉
醒来昨天晚上发生了些什么他也记不得那么多了,他拿起书先要读一遍课文。那
卡尔马克斯如何学习外语的文章他以前也背过,不过时间太久早就忘得七七八八。
他硬着头皮一路读了下来,可是读着读着就觉得不对劲,他的脑袋里好象有了一
面镜子,他看过的语句和单词都生生地印在那里面,他一闭上眼睛,就可以清清
楚楚地回想起来……他觉得自己今天记忆力格外出色,他换了一篇比较生也很难
背的课文试试,果然,那些文字就象长了腿一样,自己从头他的眼睛蹦进他的大
脑里,站住了,连甩都甩不掉!一个早上他奇迹般地背了整整一册书,他自己都
不相信,以为是在做梦,可是吃过早饭后他还是可以把把些东西倒背如流!
上午他来到学校,发现何止是英语,不管是什么物理化学的公式,还是什么历
史地理的条条,凡是他用心看一遍,无不过目不忘!而且老师讲解的什么东西,
他今天听起来更加透彻明白……做题举一返三手到拈来,写文章下笔如流不废吹
灰之力。
中午杨立功一路飞奔跑回家,满头大汗地闯进门,正好看见张仲文在院子里浇
花,他欣喜若狂地抓住小文的肩膀说:“小文,出鬼了!我今天好反常啊!我跟你
说……”他原原本本地把自己大脑和精神上的变化说了一遍,原以为可以让他大
吃一惊,没想到小文却严肃认真地对他说:“大功哥,这事儿你就别对外人说了,
你的这股聪明劲只有一个月,到你考完试你就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呸!我天生就聪明,最近开了窍而已。”他摸着小文的头得意地说。
张仲文摇头苦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那年杨立功高考发挥之好简直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平时寂寂无名的他待带分
数下来的时候竟然是全县文科第二名。轻松地被坐落于省城的一所大学录取,再
加上他继父的关系,很容易就进了一个很好的专业,德语系。录取通知一下来,
全家欢喜。可是杨立功自己却没有太多兴奋,因为在他考完试不久他就作了一个
梦,他梦见一个火红的张着长尾巴的动物蹲在他身前叫了三声,他肚子里一抖吐
出一个圆球,醒来后他的超强的记忆力和理解力就消失了,他和以前一样,还是
那个不太聪明也不太苯的平凡普通的杨立功。
可惜张仲文并没有分享他的快乐,那年他很早就到他师傅那里去了。杨立功自
己跑到灵月寺去看他,告诉他自己考上大学的消息。可是汗流浃背地翻山越岭来
到那里,那小庙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个据说是临时雇来看房子的老头说这里的人
早就走了,至于到哪里去了他也不清楚。
杨立功在家里等着小文回来,可是等到叶落秋至,他要开学也没见到那个熟悉
的人影出现在们口。等他前脚上了火车,张仲文才风尘仆仆地回到家。进门的时
候他就已经知道杨立功已经走了,嘴上没说什么,可是那几天他吃饭明显不积极,
没精打采,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蔫的。
张仲文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现了杨立功留给他的小熊饼干,那是杨立功自己没有
吃留给他的。其实小文从不缺少这些小食品,可是他觉得小文似乎很听这些饼干
的话,每次他用这巧克力味的小东西一诱惑他,口里法力高强无所不能的张仲文
就会对他俯首贴耳。其实张仲文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愿意听从他哥哥的话,
只不过他觉得平白无故地就那么乖自己很没有面子,所以小熊饼干就成了掩饰他
自尊的道具。其实就算是杨立功什么都不给他,他也很乐意听他的话,他哥就是
一个尊贵的王子,而他则是守护在王子身旁的一个大法师,他可以没有理由地孝
忠于他的王子,虽然还不至于赴汤蹈火再所不辞,可是那种为自己哥哥做事情的
归属感与荣誉感,是很甜蜜也很心甘情愿的……当然,这种感觉他绝对不会让杨
立功知道,这是他心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生根发芽的一个秘密,早就在那些成长
的岁月里就和他的灵魂和思想有意无意地交融掺杂,不知不觉地成为他生命意义
的一部分……
从那以后,上了高中的张仲文就进入了一种很虚幻的生存状态。他和林森、
青海还在一个班级里,象那时候所有的高中生一样学习学习再学习。 他心里没有
具体的目标,他的学习成绩不算出类拔萃,也是名列前茅;可是他似乎从没有产
生过考清华北大的想法。他的学习是一种很机械,很本能的活动;他感觉他在学
习是为了使自己的大脑里装满有意义的内容,而不去想其它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
东西。
自从杨立功走了之后,张仲文就显得比以前更加成熟了,他的那种成熟不是常
见一般意义上的成熟,而是那种阴郁的,狡猾的少年老成的可怕成熟。随着他年
龄的增长,似乎他身上各种不可思议的能力也在扩大和延伸。张仲文的父亲家里
都是地方官宦,他们的那种社会集团是一个奇妙的组织,那些中层干部都在地方
上从事党政工作,都很富裕——而文明落后的地方富裕和迷信总只相辅相成的,
所以红白喜事大操大办是很平常的事。张仲文自幼成名,对各种人力难及的事情
很有一套,所以地方上的人有什么特殊问题总愿意找他。张仲文的父母亲人虽然
对此很反感,无奈官场上人场复杂的人情世故裙带关系怎是一句话可以说得清的,
有的时候为了家族利益张仲文的家人难免牺牲一点原则。
李县长家乔迁新居,张仲文在人群里指指点点,门要朝西,窗户不能朝东;
王书记家老母亲总说梦话,张仲文一把黄纸烧得楼内楼外浓烟滚滚;赵局长家半
夜里盘子碗自己掉到地上,张仲文手起刀落芦花大公鸡身首异处,鲜血溅在他文
静的脸上。大家都夸老张家的孙子老乔家的外孙知书答礼懂得人情世故而且道行
高深,为地方上老百姓排忧解难功德无量;他在学校里努力学习谦虚谨慎从来不
摆大仙架子。可以说,张仲文的高中生活是很充实的,他从不埋怨自己过于繁忙
的学习与“工作”。有一次是县工会主席老胡做买卖陪了几万块钱,他觉得自己运
气不好就找张仲文求转运,张仲文告诉他,那是因为一只赖蛤蟆钻到他死去的老
爸肚子里去了,镇住他家的财气,要想消灾只有开棺掏尸;一行人来到坟地三下
五除二刨开荒坟,掀开烂了一多半的红木棺材露出一条干枯的腐尸,臭气熏天中
周围的人又怕又嫌,迟迟不敢动手,张仲文骂了一声:“真没用!”竟然一下子跳
进坟坑,一撸袖子把手望那因受潮而膨胀的尸体肚子里一插,泥浆腐肉飞溅,他
手腕一转,轻巧地抓出一只还咕咕叫的大赖蛤蟆,翻身回到地上。旁边的人大惊
失色,胆子小的都已经倒地呕吐起来,却听那小书生捏着蛤蟆沉静地说:“还等什
么?”
就在一阵敲锣打鼓的聒躁中,香火满天,飞纸飘扬。
孝子贤孙哭成一片。
却没有人看见张仲文脸上露出的是浅浅的寂寞与无奈。
和困顿的悲哀。
杨立功这一年从大学放寒假回来,一进门就看见花枝招展的笑茹新烫了卷
发,捧了一本言情小说在沙发上磕瓜子,一见他就大叫:“大功哥!你回来了!哎
呀,想死我了!”她一蹦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五香瓜子撒了一地。她长得和笑梅
很象,可是性格完全相反,笑梅是很立事很稳重的那种成熟的女孩,可是笑梅似
乎永远长不大,是个毛毛草草的娇小姐。他的弟弟小宏也从电视机前会过头来,
高兴地跑过来抱住他的腿一口一口大功哥大功哥地喊。他坐了五六个小时的火车,
两个小时的汽车,又累又乏,疲倦地抱起自己的弟弟,把他在空中转了一圈之后
问:“你想不想哥哥?”
“想。”小宏呀呀地说。
“大功你回来了,我和我爸还想开车去接你呢,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到家了。”笑
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她上大学以后剪了短发,看起来更加文静,婷婷
玉立。在大学里追她的男生可以编一个连,其中不乏文武双全财貌俱佳者,可是
都被她用从张仲文那里学来的小招数给打发掉了,在她心里,早已经没有太多空
间容纳别的什么人。
杨立功一见到笑梅脸就有些红,说话也不流利了。好在家里大人招呼他过去吃
饭,他才平静下来。一大家子人围在桌子前对他问长问短的,他忙与应对,几乎
都没怎么吃饭。最后还是细心的奶奶一拍桌子说吃饭的时候不许说话,这才让杨
立功安静下来。可是吃着吃着他撒目一圈,忍不住问:“小文呢?又到他师傅那里
去了?”
乔月兰苦笑说:“没有办法啊,他谁的话也不听,就听他师傅的……好在他师傅
能管住他,要不然他现在是越来越把自己当神仙,狂的不成样子了。”
“那他过年也不回来吗?”杨立功继续问。
“估计他在他爷爷奶奶家里过了年能来姥姥家呆几天,不过也没有准……”
“哦。”杨立功埋头吃饭。
“大功,我在学校的时候给你打了一件毛衣,吃完饭你试试。”笑梅平静地说。
“哎!姐,怎么没有我的呢?”笑茹吵了起来。
“吃你的饭!”笑茹的妈妈白了她一眼,使个眼色不许她再说话。
杨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