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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这低温的海边相对凝视,所有回忆一一掠过,飞散在海岸。
他第一次从高处跳下却又把我撞倒,他第一次带我坐上他的车子逃遁飞驰最后却坠入海中,他第一次把我带回家,却要每隔三周转移阵地,他第一次带我去见识地下飚车场,却同时教我认识生和死,他第一次让我知道这世界有让我不得不在乎的人,却又亲手打破我所相信的现实。
这个人的眼里永远燃烧着一团火,他仿佛可以把我照亮,却又同时把我烧毁。他的正义他的邪恶他的游戏他的规则,我不过是他闯关所用的一条密匙。
一切开始得那样莫明其妙。如今却结束得那样理所当然。
小龙的血从指间流下,沾染在粗糙的沙石上,他浑然不觉,只那样深深地看着我。那眼中有无数言语,我曾经不明所以的暗号,一一击破,我终于明白他无法放手的执着,终于明白他不愿细说的因由,我都懂了。现在我全部都读懂了。
强烈的泼水声中断了这个胶着的局面,海面上飞来数只快艇,远远地传来阿星的声音,他奇怪地道:
“阿翰?你怎么在这里?”
“快过来,这里马上就要被警察包围了!”他在海上对我大叫。
我捡起了小龙的枪,抛向海中,然后扶起小谦。
小谦已经快要失去意识,眼睛也睁不开来,我在麦小龙的注视下带着他最痛恨的人离开了外滩,直到阿星把小谦扶上了快艇,我才转过头去。
留在沙滩上的人渐渐变小,阿星带着我和小谦飞奔逃离东区码头,那人保持着不变的动作一直凝望。
那一枪,并不致命,但却打碎了牵绊,打碎了缘分。
还有两个人的心。
躺在小艇上,仅存着一点意识的小谦,一直握着我的手。
他发紫的嘴唇喃喃地抱怨着:“阿翰,我好冷。”
我紧紧地抱着他,我说:“快到了,小谦,你忍耐一下,我们快到了。”
颠簸中,他微弱地睁开眼睛,他问:“阿……翰,为什……么……你不……恨我?”
“我怎么会恨你。”我握紧他的手,说:“你是我唯一的弟弟。”
他露出一个虚浮的笑意,轻轻地说:“我可是……拿着……枪……”
“别说了。”我打断他。“那枪根本没子弹。”
“你怎么会……知道……”小谦的眼睛闪着银色的倒映,那是海也是月,我怎么会知道,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你也知道,小谦。就连麦小龙,都知道。
“别睡觉,小谦,”我拍拍他的脸,说:“你记不记得以前我们最喜欢玩什么?你说些给我听听。”
“我不……记得……了……”
“怎么会不记得,以前不让你说你也说一堆。”我不停地拍着他的脸,小谦的目光开始涣散,他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人影,只低低地叫着:
“哥哥……哥……好黑,我不要走……我不想走……”
“不要睡觉,小谦,”我的声音控不住颤抖,我不停地叫唤他:“跟我说说话,小谦,千万不要睡。听话,小谦……”
“别带我……走……妈妈……我不要……”他神志不清地哭起来:“哥哥……哥哥……”
“我在这里。小谦,我在这里。”我的泪静静地滴在他的脸上,“我以后都会陪着你,小谦,我不会再走了。真的,我以后都会陪着你。我不会再走了……”
小谦没说话,慢慢闭上眼睛,我不停地叫:“小谦……小谦!你不可以睡着,你看,我们很快就到了!”
他的嘴唇失去所有颜色,微微抖动,仿佛正经受不可想象的恶梦,我叫:“小谦!我求求你,你一定要坚持住!我求求你……”
小谦的手颤动着,像被遥远的声音所惊动,再次被拉回,他缓缓睁开眼睛,他的嘴角弯了弯,表情无比苍白,他说:
“阿翰……我想吃……陷饼……”
“行行行,”我一叠声地答应,声音哽在喉咙发不出来:“我们立即去,我们现在立即就去。好不好?”
“我想吃……西柚……味的……”
“是的是的,西柚味,我记得。”
“你……呢……”
“我……”我咬住嘴唇,艰难地说:“我当然跟你一样,我也喜欢西柚味,我一直没有变过,小谦,你信我,我一直没有变过……”
“阿翰……”小谦在我的怀里越来越冷,他的握着我的手也越来越没有力量,生命的气息一点一滴自他无神的眼中悄悄流走,他对我说:
“对不起……阿翰……对不起……”
“小谦,不要道歉,你再想想好不好?想想我们小时候的事,你不是说最讨厌隔壁家那个大叔吗?你说他总是那么的……小谦!小谦!你醒醒!小谦!”
小谦没有回答,他安静地伏在我的怀中,没有言语,没有痛苦,没有温度,更加没有回忆。
在小谦被送到港口里早安排好的另一艘油轮上时,所有医生皆已候命一旁。可是手术没有超过十分钟就完了,因为小谦早在送上手术台之前,就已经死亡。
我一身的血迹,站在船头,冷冷的风一阵一阵吹送过来,带着海面上潮湿的水气,打在我的身上,脸上,一直打到眼睛里面。
阿星沉默地站在我的身后,一整晚,都没有人说话。
一切已成定局。
小谦生前做尽坏事,他该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或许他早做好了准备。
无论如何,他造下的孽,在今晚被彻底清算了结,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提着枪冲上门来,要他血债血偿。
我仍然站在船头,失神地看着漆黑的海面,看起来好似很漫长,其实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几个小时里发生的事。
船没有停,一直驶向深海,风没有停,一直吹向岸边,我的路没有停,一直延伸到看不见底的深远前方。
还有发生在以后的所有所有,再也,停不下了。
7
这个消息一但传出,会掀起巨浪,就像一个既定的生态圈,突然失去重要的支链,整个局面势必不可控制。
下面的分支帮派早就蠢蠢欲动,谁也不服谁,上层建筑崩溃,更加有作反的理由,他们唯恐天下不乱,日日盯着对方的地盘,更兼紧跟形势,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个跳起来揭杆。
小四爷阵营中的几位当家不得不另想对策。当务之急是先镇住消息不外泄,但小四的死讯拖不了多久,在他们的力量尚未能扩展至控制下面数十帮派之前,并不敢轻率。
我呆呆地坐在船舱里,外面是逆行的风景,里面灯光亮如白昼,小四刚死,他们立即坐在这里商量如何瓜分地盘,如何分配势力,还有什么比这更现实的事?我想小四也不会介意,他总说做大事就要不拘小节,所以他才去得那么干脆。
“小四死了,那么下个月的襄刀会谁去?”有人问。
各位你看我我看你。有人提议:
“华哥去吧,你比较扛得起,他们或许不会怎样。”
那个叫华哥的人摇了摇头:
“小四有白老爷撑腰他们才卖这面子,换了谁也不行,况且白老爷要是知道小四死了的话,我们首先就被抹了。这行不通。”
“白老爷迟早都知的啦。”有人显得不耐烦起来:“人死了就是死了,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也叫不活,不就是个干儿子么,又不亲生,认过另一个不也一样。”
“不如认你好不好?”有人嘲道。场内有轻微的一阵哄笑。
“我又不是小四,哄不了那老头子高兴。”那人嗤了一声,又说:“要不先瞒着他好了,或许拖得一阵。”
“拖?怎么拖?那边天天有人等着小四下圣旨,小四三天不出面他们就要起疑了,怎么拖?”
“东区都快反了还管那边!”
“别吵,大家都在想办法,白老爷这么宝贝小四,这个刺激太大了,他要是一个不高兴,切断这边的货源供应,大家都遭连累,到时谁也别想好过。”
“那你说可以怎样?又没有人可以代替小四!”
“真要代替的话,也不是没有。”
这句话似一道密令,场内突然安静下来,异样的气氛莫名升起,所有人对望一眼,全部视线落在我身上。
他们的眼光充满探究,几个座上老大对我上下打量,有人打破沉默:
“不如……”
“他不行。”前者话音未落,已遭反对:“他一点经验也没有,一开口就穿帮了。”
“叫他别开口不就行了。”
“你发神经?小四又不哑了,不开口!”
“这样不行那样不行!我们坐在这里谈个鬼?全都抱着一起死罢!”
“别吵好不好?嫌这里还不够乱?”
几位谈得甚不愉快,个个闷闷不乐地坐在桌前,只得那人还是一直盯着我的脸瞧个不停。半晌,他说:
“不试试怎知不行,赌一铺吧。”
“你疯了?那家伙除了一张脸长得像,谁都一眼看出他不是小四!你想他害死我们?”
“我说你教他一下行不行?我就不信他连做戏也不会!”
“会死人的,做戏。”
“反正不做也得死。”那人根本不听,他大叫:“阿星!你过来。”
阿星上前一步,那人吩咐:“明天找几个师傅来帮他修饰一下,对了,你跟小四最久,又那么贴身,晓得怎样教他吧?”
阿星默然不语,只若有所思地瞧了瞧我。
我还是保持那个呆呆的表情,看着窗外,船上的一切仿似于我毫不相关。
“得了得了!就这样决定。你快去准备。”
那人扬了扬手把阿星赶走,室内飘荡着一股不安的静默,有人在抽烟,烟雾化开来,隐隐约约,像每个人得不到落实的心情。
最后有人走到我的面前,他说:
“姓沈的,我们也不想这样。不过我们没有选择。”
“你也跟我们一样,没有选择。”他像命令一样,对我冷漠地道:“如果你不想死,就照我们说的去做。听不听得到?”
我没有回答,眼睛停在外面,他有点烦了,刚想再说,有人把他拉开:
“得了得了,留给阿星去做吧,你让人家静一下行不行?搞不好这个也挂掉看你找谁扮去。”
“你叫阿星看好他,瞧他怪里怪气的,不会是刚才吓傻了吧?”
“少说两句吧,来来我们去跟阿华商量一下接下来的事。”那人把他拉了出去,换房间商量更机密的事情去了。
待所有人都走了以后,阿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