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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有一个叫荀乐的荀太医最为见钱眼开,只要拿得出足够的银子,什么人都敢治,什么都不怕。不过他的身份有些不同,医术高超,是三朝的老太医了,前些年随军出征,一路吊着元德帝的命回了京城,救了元德帝。后来年纪渐大,精力不济,元德帝本想放他回乡荣养,他不愿意,跪着求元德帝给他个老死宫中的恩典。
大约有这层关系在里头,元德帝让人对他做的那些事不过睁只眼闭只眼,不太追究。
长乐说好了不管乔玉,到底还是不忍心,拿了从前的一套旧衣裳,又用树枝画了太医院地图和各个太医坐镇桌子的方位,叫他记住,才送乔玉出了门。
乔玉不怎么记得路,只好用炉灶里扒出来的炭灰在自己的里衣上画了地图,小心翼翼地掀着那一处衣服,怕不留神碰到了,地图就模糊认不清了。
事从紧急,他不打算等饭菜,就在袖子里装了四个馒头,其中一个里头塞满了肉,闻起来很香,那是要拿给景砚吃的。御膳房里太医院有些远,乔玉还得躲着巡守的侍卫,千难万险才到了太医院。
太医平常大多住在宫中,只有轮流休沐的时候可以回自己的住宅。荀太医的屋子在最里面,与前头的院子隔了一条小河,还种了排垂柳,很是隐蔽,寻常人瞧不见里头的动静。
乔玉偷偷『摸』『摸』地溜了进去,荀太医正在用午膳,似乎背后都长了眼睛,他才蹑手蹑脚地地踏进去一步,就听得那个枯瘦的老头道:“你这是来偷东西的,还是来瞧病的?”
乔玉怂了。
荀乐转过头,他的年纪很大了,胡子很长,几乎遮住了大半边脸,整个人瘦的像棵老松,目光平静无波。
他状似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乔玉一眼,又扭头回去,嘟囔了声,“你这没病没灾的来我这,难道真的是要偷东西?就是手脚也太笨了些。”
乔玉抿了抿唇,走到了荀太医的面前,犹豫了片刻,还是跪了下来,一字一句恳切地求道:“我想求您救一个人。”
长乐告诉乔玉,荀太医是个古怪的老头,他无妻无子,无亲无友,孤身一人,平生最好敛财,可平时却对自己苛待得很,几身换洗衣服打满了补丁,连缺了个角的木头头冠都一连戴了好些年舍不得换。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就是他一定要知道他是为谁看的病。
荀太医随意地瞥了他一眼,并不叫他起来,道:“说吧,救谁。”
乔玉当了太监这么久,因为有称心护着,也没受过多少欺辱,到现在还没怎么求过人,还当是自己从前在家里的时候,一年只有除夕祭祖的时候才要磕几个响头,而不知道在宫里,膝盖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他微微闭上眼,挺直脊背,有些不敢说出那个词,因为太害怕被拒绝。
不过,并没有别的路可走,什么路都没有。
乔玉道:“求您救救大皇子,太清宫的大皇子。”
这是宫中的禁忌,元德帝虽然没对景砚下手,但到底厌恶这个流着陈家血脉的儿子,冯南南和景旭对景砚恨之入骨,更听不得他的名字了。
荀太医面『色』不变,他饮了口酒,看也不看乔玉,“那一位的身份,我替他看了病,说不得就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了,何必呢?我老头儿都还没活过,你这么年纪轻轻的,也不怕吗?”
乔玉听了这话,以为已经是拒绝了,脊背再挺不直,整个人几乎要塌了下去,无力地摇了摇头,半响才挣扎着解释了一句,“他的命,和我的命一样。”
荀太医闻言,古怪地笑了笑,慢慢伸出三个手指头,比在乔玉的面前,“你看,这个人的身份,与老头儿的『性』命相关;这个人的『性』命,又与你的『性』命相关,再加上他自己的,这可不得了,一条命就要抵旁人的三条命。”
乔玉怔怔地望着他的指头,咬着牙准备站起来,反正现在已经到了太医院了,这么多的太医,他要一个个求过去。
可没料到荀太医的话一顿,他笑眯眯的,眼瞳却是冰冷的,“所以,你要出什么价?多高的价格,能值这三条命。”
乔玉将自己怀里揣的,这么些年来景砚给他的压岁钱全掏了出来,还有太清宫里能带出来的值钱玩意,都一同拿过来了,他将这些全给荀太医看,急的连话都说不清楚,“要是这些不够,我还有一个从西洋舶来的玻璃灯,价值千金。”
荀太医将这些金银锭子,玉石珠子数了数,朝乔玉道:“这些确实不够,顶多只能值两个人的命。在我这里看病是不许欠债的,这银钱就和人命一样,不能拖欠。况且既然那人值你的命,你也得拿出值你一条命的东西来。”
乔玉半阖着眼,双手撑着地面,他太难过了,脆弱地几乎能被轻易折断,还拼着命,恍恍惚惚地想,他还有什么,还有什么能抵得过他的命。
他咬着牙,将挂在脖子上的玉佩拿了出来,抬着眼,视线模模糊糊,轻声道:“这是祖母送给我的玉佩,从林安寺里求的,用来保佑我一生平平安安。我从小只得祖母的喜欢,父母都厌烦我,什么东西都没送给我过。后来他们都死了,家里的东西只剩这块玉佩。我戴了它十八年,这能不能,能不能算我的一条命?”
话到了最后,乔玉的喉咙哽咽,快要说不出言语来,这是他浑身上下最为珍贵的东西之一,还有一件是太子在六年前除夕那天送给他的佛珠串,两样东西同样重要,日日夜夜相伴,就像是他身上的两块肉一般。
无论舍了哪个,都得痛上许久,且伤口不得痊愈。
荀太医终于满意地笑了笑,他仔细掂量了这块玉佩,收进了怀里,问道:“太清宫我是进不去的,望闻问切,我也只能从你这里问问他的症状,琢磨着下『药』,即使这样,你也愿意将这块祖母的玉佩赔给我?”
乔玉没有片刻的犹豫,点了点头,一点一点将景砚从昨夜到今早的症状,说给了荀太医听。
荀太医虽然贪财,但医术着实高超,平常大夫听了症状,顶多能诊断出一个热伤风,他却沉思了许久才道:“我听着症状,倒不似热伤风,像是冷风入体,伤了心肺所致。这病来得迅疾猛烈,且越病越重,若是不及时治疗,最后伤着了的心肺便再养不回来,得留了病根,体虚一辈子的。”
乔玉听得心惊胆战,得倚靠着门才能继续撑下去,荀太医抓了两幅『药』,若是回去后,景砚不咳嗽,就吃热伤风的那贴『药』。但要是咳嗽得厉害,大约就是伤了心肺,得煎另一副『药』。
他盼着回去景砚别咳嗽,只是平常的热伤风。
到了太清宫门前时,天『色』已经太晚了,早过了平常的时候。以前乔玉在外头玩闹,还有称心当做借口,门前的侍卫也不敢拿他怎么样,可现在称心去了南疆,乔玉就像是个被剥了刺的刺猬,什么防护都没有。
新来的侍卫很有些看不起乔玉,又想要显摆自己的威风,好不容易捉住了乔玉的把柄,拿着宫中的规矩说事,要打乔玉板子。另一个侍卫是原先同陆昭一起的那个,待乔玉很是心软,可却是没什么权柄,脾『性』又软弱,最后劝了半天,将板子改成了抽小腿。
乔玉没有抵抗,也不敢,生怕被查出来身上藏着的『药』包,自己卷着裤腿,被折了的柳树枝抽得发抖,连站都站不住。
他不敢看自己的小腿抽成了什么模样,直到走进了太清宫,才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往下一倒,眼泪沾湿了身前的一小片地方。
第55章 恍惚()
天幕低垂; 乌云密布,是冷硬的铁灰『色』。
乔玉跪在那里栽到的那一处,仰着头; 透过繁密的树梢; 假装望了望天『色』,其实是为了不让眼泪掉出来。他现在连跪都不太跪的住,疼得发抖,需得用掌心撑着地面; 才能勉强直起身体。
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却不敢再耽搁下去; 去景砚平日里烧水的地方生火。乔玉从没做过这些活; 加上昨日才下了雨; 柴火浸了雨水; 比平常格外难烧一些。跪在地上忙了好半天; 连掌心都被扎了几个小口子; 才勉强将火升了起来。
等着水开的功夫,乔玉去看了景砚,对着他的病情,才好知道煎哪一味『药』。
他还没走进寝宫,就听到里头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样。乔玉本来是扶着墙壁慢慢朝里头挪的; 可里头的动静却让他连墙都扶不住了; 也不顾上受伤的腿; 冲了进去。
景砚病的越发严重; 他的症状就如同荀太医所言,发热,体寒,咳嗽不止。
因为治疗心肺的那一贴『药』十分繁杂珍贵,熬起来也破费功夫,乔玉盯着灶上,仅凭着记忆里荀太医说的话,把这服『药』熬了出来,盛在小碗里,端进了屋子。
乔玉忙了一天,又挨了顿打,再无什么力气,全凭着心里对景砚的依靠撑下去的,他很怕跌了这碗汤『药』,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景砚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偶尔传来的咳嗽。乔玉将汤『药』放在一边,忍着小腿后面的抽痛,伏在床上,小心地拍着景砚的后背,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说哄人的话,一点点地讲给太子听。
其实那些话景砚都听不见,是乔玉用来哄自己的,让自己不用担心,不用害怕,太子会好的。
可惜了,大约因为那些话不是景砚说给乔玉听的,用处并不大,乔玉原先想忍住的,到底不能,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眼窝往下淌,小声地抽噎着,还要同景砚抱怨,“我好累,他们都欺负我,打我,腿也好疼,疼得要命,站都站不起来了。你也欺负我,不来哄我,你快哄哄我,不然我要生气了。”
乔玉长大十八岁,依旧很喜欢朝景砚撒娇,想要什么的时候要求着景砚,不想要什么的时候也要求着景砚。只要太子在他的身边,乔玉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