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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人家一个过路的四品京官为了文池的一条人命都专心查案不言吃喝,何况他这个七品的父母官,哪里敢吃喝在前头?
昨晚抓住余子强,连夜审问后余子强画押认罪,卫大人终于肯喝了两碗清淡白粥,今天一早启程赶赴天水。
送走大人,他才松了一口气。刚命后厨备了些海味,打算吃下后睡个回笼觉,又被这老姑娘的鸣冤鼓声惊动。
“民女要找大大人。”沈月然不卑不亢。
她仔细想过,只有一心查案的大大人才能帮她弄清楚她想知道的真相。
何况,所有的一切只是她根据大大人的画像所做的推测,所以,只有找到大大人才能够说得清。
“找谁?”张文兴一愣。
沈月然这才反应过来,大大人只是她对他随口的一个称呼,他的名号来历她还全不知道。
想起昨天县令曾在公堂之上唤他为“卫公子”,于是她道,“卫大人。”
“卫大人?”张文兴冷哼。
昨晚与卫大人共处一室就以为自己与大人很熟了,还敢跑到公堂之上招摇?!要知道,卫大人完全是为了查案,如果不是为了查案,会瞧你这个土里土气的老姑娘一眼么?
“卫大人走了。”张文兴大手一挥,起身退堂。
“大人,别走。”沈月然急道,“民女找卫大人有要事,是关于李家大小姐之事。”
张文兴意兴阑珊,余子强画押认罪,他终于又能高枕无忧,才不会没事找事。
他脚下不停,厉声喝道,“凶案自有衙门处理,岂容你一介妇人说三道四,来人,把她赶出去。”
衙役听令,一左一右架住沈月然,向外拖去。
沈月然大叫,“大人,余子强或许不是真凶,你让民女把话说完……”
“拖出去,拖出去。”张文兴不耐烦,身影已经消失在海水朝屏风之后。
“大人——”沈月然被推搡在地,高声呼喊。
“滚!”一个衙役厉声喝道,拔出腰间配刀。
凌厉的刀锋在烈日炎炎下发出骇人的白光。
沈月然惊惧至极。
“放肆!”
这时,一条马鞭向衙役手中的配刀袭来。
鞭至,刀断,衙役握住半截刀柄,目瞪口呆。
卫奕扬鞭立马,面色凝重,风尘仆仆。
沈月然仰头看向日光下的他,威武,从容,熠熠生辉。
贵公子!
她能想到的只有这三个字。
******
时间回到今日辰时。
辰时,卫奕告别张文兴,跨马启程,一路向天水疾驰,脑中却在不断回放昨日的种种。
去当铺当换首饰的余子强被埋伏的衙役抓个正着,于是垂头认罪。
“大人,李心仪是我杀的。”
“她总是动辄打骂小莹,我早就怀恨在心。”
“昨天,她又冤枉小莹害死花花,我气不过,决定杀死她。”
“我配了炭行后门的钥匙。”
“我从后门经过后花园潜入她的房间。”
“我用木炭塞住她的嘴,用绳子勒住她的脖子。”
“我杀死她后,把她平放到床榻上,又打扫了房间,拿走她的全部首饰,临走时,我又以一条手绢盖住她可恶的嘴脸。”
“昨晚我听人道,衙门捉住了凶手,是沈家的那个老姑娘。我以为自己无事,于是拿着首饰去当铺兑换,没想到,却中了大人的计。”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李心仪一命,我还她一命就是。我余子强生无可恋,可是小莹还小,少不更事,只望大人能够念在是小民一时冲动所为的份儿上,往后给小莹一条好去处,莫要让她流落街头,被人欺负。”
第二十六章 两人()
脚印,勒痕,动机,余子强的供述解开了所有的疑点。
再加上对比成功的现场脚印,张文兴大手一挥,判处极刑,秋后问斩。
他却没有半分捉到凶手的喜悦。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在心头萦绕。
他总觉得什么不对,可又说不清楚哪里不对。
太顺利了——
一切全部按照他预想的进行,余子强的落网,余子强的供述。
尤其是余子强的供述。
简直是天衣无缝,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他一向都不是一个依赖直觉的人,这一次却因为太过完美的供述感到不安。
师父曾道,人命大于天,任何一次失误都有可能放走一个凶手,冤枉一个好人,累及无辜。
他不能带着一路的不安去见九哥。
即使今年的他迟到了,九哥也一定会原谅他。
他大喝一声,拉紧缰绳,调转马头。
******
县衙,公堂一侧,议事厅内。
“你说,你觉得余子强或许不是杀死李心仪的凶手?”卫奕问道。
“是。”沈月然连连点头,拿出口袋里的画像,摊开,平整。
“大胆刁妇,居然拿出一张孩童画作戏弄大人!”闻听卫奕折返的张文兴也在一侧,他探头看去,放声骂道。
卫奕瞬间黑脸。
沈月然翻眼,“大人,此画可是大大人所作啊。”
张文兴一个激灵,不禁看向卫奕,卫奕冲他点点头。
张文兴吓得腿脚酸软,话不成语,辩解道,“卫大人息怒,下官无意冒犯,只是此画中人实在生得怪异,下官才脱口而出……”
卫奕面色更沉,张文兴急得抓耳挠腮,越描越黑,“不,不,下官不是说卫大人画得怪异,而是说这人,这人本就生得怪异……”
沈月然懒理张文兴的尴尬,拿起笔墨。
她将画中人的头发染成黑色,添两根麻花辫于胸前,又将画中人的躯体缩小至如四肢一般的瘦弱。画中原本生得怪异的人,变成一个娇俏的小姑娘。
“是她!”卫奕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他一眼就看出来,重新被沈月然修改过的画像是谁。
“是。”沈月然庄重。
她一早去了饼铺,心中却时时惦记余小莹,一面怕她肚饿,一面又怕吴兆容趁机伤害她。于是,一炉酥饼出炉后,马上打包几个返回沈家。尚未走近沈家,就看见余小莹站在围墙外探头探脑。她正想唤道,余小莹却一个猫腰,从墙角的狗洞钻了进去。
她心中起疑,轻手轻脚地走进沈家,藏于门后,把余小莹残害吴兆容的全部过程看了个清清楚楚。
撒辣椒粉,灌辣椒水,迎头棒击,缚手缚脚——
这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能够做出来的事吗?
当余小莹端起那碗长粒米狼吞虎咽,她的心仿佛被什么重击。
她拿出私藏的画像,画中人贪婪的神情,和眼前的余小莹简直一模一样。
不会的!
不会是她!
小莹只是个苦命的孩子,一时嘴馋罢了。
李心仪之死和她无关,李家嬷嬷之死更和她无关。
可是随后的事却让沈月然不再那么坚定。
余小莹吃完米饭,将吴兆容搜刮一番,点燃了绳索……
待余小莹蹦蹦跳跳地离开沈家,她救下晕厥过去的吴兆容,还仿佛置身恶梦中。
“大大人,事情经过就是这样。”沈月然叩头道,“民女恳求大大人,一定要查出事情的真相,还李心仪一个清白,还余子强一个清白,也还小莹一个清白。小莹她还那么小,定是有人背后唆使,民女恳求大大人一定要查出这背后之人救出小莹。”
卫奕拿起画像,陷入沉思。
沈月然没有去过凶案现场,也没有见过李心仪的死状,她所有的推断,凭借的只是主观感觉。
当她听说他画了一张凶手的画像,便对画中的人儿有了印象。
当她又看见余小莹贪婪的吃相和歹毒的所为,便理所当然地把余小莹和画中的凶手联系到一起。
他可以认为她完全是在主观臆测,因为她除了看见余小莹对吴兆容的所为,没有其它任何证据。
可是同时,他也可以认为她正在单纯地接近凶案的本质。
正是因为她什么也不知道,才能对人的本性做出最直接的反应。
而谋杀案的本性正是人,一个人会不会杀人,会不会被杀,如何杀人,如何被杀,全是由这个人的性格决定。
——对了,性格。
他终于明白令他不安的东西是什么。
余子强的性格。
余子强寡欲,清贫,为人懦弱,试问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因为一时之气冲动杀人?
可若不是他杀的,怎么解释他在凶案现场留下八枚脚印?
除非——
卫奕拿起一旁的笔墨,沉吟片刻,在画纸的空白处迅速地画了几笔。
画完后,他拿起画纸递给沈月然。
沈月然接过画纸,只见卫奕重新画了两个人物,一个是瘦削精壮的成年男子,一个是目露凶光的小女孩。
沈月然似懂非懂,“大大人之意是——”
卫奕以为她已经领会他的意思,微微颔首。
成年男子是余子强,小女孩则是余小莹。
怪不得他在试图描绘凶手外貌时总是觉得有很多矛盾的地方。
如果本来就不是一个凶手,而是两个,那么,所有的矛盾就都可以迎刃而解。
一个歹毒地杀人,一个冷静地清理现场,一个贪婪地掠去所得,一个无奈地忏悔。
沈月然接着道,“是这个男子唆使了小莹?”
卫奕瞬间石化,哭笑不得。
女人啊,拥有比男人更为强烈的直觉是一件好事,有时可以帮她们绕过繁琐的理性分析,直达问题的本质。可是,若直觉过于强烈,就容易形成偏见。就像眼前的这个女子,哪怕亲眼看见余小莹的歹毒行为也不愿相信,仍旧一厢情愿地认为余小莹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卫大人的意思是说是这二人协同作案!”一旁的张文兴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得意地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