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听见了水声,但是没看见鲁森。
水声,消失的鲁森,这真让我感到不安。即使在梦里,惶恐依然轻而易举席卷了我的内心。
我暗咒,不要再卷土重来了,一切与水有关的混账事情。
当我绕过巨大的白鸽石雕,看见鲁森坐在水池边时,我说不清那是什么感受,一阵尖锐的悲伤直冲发际线,仿若要刺破我的头盖骨。
如果真能达成这样的效果就好了,刺破我的头盖骨什么的。知道吗?如果是这样,我们就能避免后来的很多麻烦和伤心。
我提着鲁森的后衣领,把他拎了起来,拎到离水池远远的空地上。
“你在做什么?”我的语气是凶的,连我自己都知道是凶的。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如此直白地凶过别人了。
这一刹我有些恍然,我在想,我意识里所谓的‘很多年’,在梦里貌似是不成立的。
看看啊,鲁森的眉心还没有那道疤痕,也就是说,梦里此时的我还没度过十二岁的生日。他也顶多才九岁。
“我在玩水……”近乎嘟囔的说话声把我从恍然边缘拉回来。鲁森低着头,小小白白的指尖还滴着水。
可是我早就告诉过他:不能独自接近水池河流湖湾大海之类的地方。
“为什么不听话?”那个要求我至少跟他强调过八十遍,我问,“水有什么好玩的?”
我『逼』迫起人来一向不嘴软,直到他认错并保证下不为例才停止。
于是我不打算收敛我的凶狠,我在心里想着:来吧,让我像个大人那样,跟这个笨小孩谈些严肃的事情。我尽量摆出我父亲埃翁每次在书房跟我谈话的那种架势,学着他的模样,或多或少会有点用。
可惜我没有和埃翁一样的深邃蓝眼睛,否则会更有气势的,我保证。
“因为你迟迟没来,”鲁森依旧低着头说,“我很孤单。”
他这句话像咒语一样钻进我耳蜗。我想,我完了。
说好要做一个大人,这个计划如烟而散。
我突然心软起来,边往他走近,边想象着该以怎样的姿势抱一抱他,才会显得自然而不突兀。至少不能让鲁森觉得我反复无常,前一秒凶他,这一秒又抱他。
“我失眠很久了…”准确来说,是失眠好几年了。我试图跟他解释,同时伸出手臂,“你不在的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不——
“叩叩。”
破空而入的怪异声响让四周围的宫殿墙壁瞬间倾塌,我转头看了一眼,再转回来时,鲁森已经不见了。
我的手臂僵在半空,我想要说的话是什么?
约莫有一句‘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没说出来。
<不讲理的六点一刻>
好了,这下,对于时间,我先是因为迟到而失去了恭谦,现在又因为鲁森比我提前离场而失去了傲慢。
对于时间,我什么态度都没了。
没有原则,皆大欢喜。
我翻身坐起,坐在床沿,耸了耸肩,假装出一副毫无所谓的样子。可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有多懊恼。
“叩叩,”门外的容嬷嬷还在继续敲门,“先生,您该醒了。”
醒了。是的,我醒了。
梦境的残酷之处在于它无法被我们把握,随时随地可以隔断一切正在发生着的事情。
甚至连一个抱歉的拥抱也容不得我继续下去。
赤脚踩在地板上,我走到门边,眯开门缝跟容嬷嬷说了一句“早安”,关上门,开始新的一天——假如我是这么认为的话,这就是新的一天。
可事实上,我们都知道,人们很难在每一天的清晨都笃定自己即将拥有‘新的一天’。大多数时候,是重复的一天。
而我,目前的我更糟糕,我很有可能要拥有倒退的一天。
<没有答案的第一个记忆抽屉>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往回跑?”
洗漱时,这句话猛然闯进我脑海,我毫无防备,玻璃漱口水瓶被我碰翻了。
连同我整个人,也扶着洗手台弯下腰去。
一如多年前,站在房门前,慌得弯下腰,什么都做不了。
我该怎么说?
所有话语都藏在我内心。
我要如何说?
第4章 W()
<关不上的记忆百子柜>
早晨,在盥洗室,我确定下了两件事。
一,关于鲁森为什么不觉得弃婴保护舱是丑陋的,答案就是我昨晚睡前想起来的那个:那时候的鲁森,并不知道他自己曾经是弃婴,没人告诉过他,他是被埃翁和诺拉领养的。
二,那些就是第一个记忆抽屉里的全部东西了,如果还想回忆起更多,就必须拉开更多个小抽屉。
可是,还没等我决定好,那句话就闯进来了。
似乎记忆百子柜一旦被探访,就无法再由我的主观意愿关上它。
休想得逞。我在心里说。
抬头看镜子,里面倒映出一张没有过多情绪的脸,黑『色』短碎发,黑『色』瞳仁,年轻的亚洲男人面孔,这是我——一个从小在北欧挪威长大的亚洲人。
是啊,天真的鲁森,我并非二代移民。
我也曾是弃婴,是被家族领养的。
我跟你之间的区别是:我从头到尾都知道这件事,而你一直到很后来很后来才知道。
<走神>
再凶猛的回忆也不能阻拦我去完成一天中必须完成的那些事情,我得主次分明。
人总是要活在当下的,否则回忆也随之失重。
人怎么能依靠回忆度日呢?这听起来就很荒谬。我又不是在监·狱服·刑(说得好像假如我在监·狱服·刑的话就会做出这种蠢事一样)。
可是处理公事的时候,我被助理提醒了一句——“先生,你在听吗?先生?”
哦,『操』。难道我看起来如此心不在焉?
“你问这句话是认真的吗?”我紧紧盯着助理,不动声『色』地找回自己的状态,试图以此使得他怀疑他之前所看见的都是幻象。
“是的,先生,我认真的,”助理比我更能装,“我认为你刚才走神了。”
不,我收回刚刚那句描述,或许他的淡定不是装的,而是因为我刚才的状态恍惚得太明显了。明显到能被任何一个旁人判断为‘走神’。
“需要我复述一遍会议报告吗?先生。”
“不如我给你复述一遍?有这个时间供我们浪费的话。”我往后靠,靠着办公椅背,只用眼神给他无形施压。
“不敢,先生,”助理终于识趣了,“那我们继续吧。”
我没说话,十指交叉搁在自己的衬衣前,微抬着下巴,听他有条不紊地继续呈报。
但我承认,如果方才助理不识趣地想要听我复述一遍他汇报的内容,我是做不到的。尽管我装得胜券在握睥睨众生无所不能的模样,那也仅仅是建立在助理了解我的基础上。他了解我的确能在轻微恍神的状态下听见并记住他那一大堆冗长复杂的数据分析,所以他才能被我唬住。
但他没料到的是,我的确走神了,很彻底的那种。并不仅仅是轻微恍神,而是完全隔离了周围的声音与光景。
那几分钟里,我想起了我第一次见到莎娜的画面。
<孤儿院外的阳光>
也许这很难理解,我知道,当有人告诉我们:一对夫『妇』确认要收养一个孤儿男孩时,男孩还是身心健康聪明漂亮的;但等那对夫『妇』动用多层关系压缩了收养流程,以最快的速度把男孩接回家时,他却已经患上了自闭症,身上还带着不浅的刀伤。
——这种事情应该很难以被理解。想想啊,那对夫『妇』得多不幸才会摊上这么一个前后不一的孤儿。
反正当时,埃翁家里的帮佣姥姥哈瑞特表示,她不能理解。
哈瑞特说:“我以为家里会多出一个吵闹顽皮的小家伙,结果只是来了一尊白玉瓷娃娃。”
过分苍白,纤瘦,不爱说话,不爱笑,关闭在自己的世界里——oh,原来这样的小孩叫做‘白玉瓷娃娃’。
可是瓷娃娃什么都知道。
我知道我见到的第一个名义上的亲人是莎娜,而不是埃翁或诺拉。他俩都没来。更不是家族里的其他表亲堂亲。
我甚至记得我离开孤儿院那一天,天气是怎样的;加长版的黑『色』车子是什么品牌;福利院院长脸上的笑容扯出了几道褶子;以及,莎娜戴的那顶羊『毛』帽是什么颜『色』。
分别是:大雪;劳斯莱斯;六道;明黄『色』。对吗?
有人目送我被接走;有人撑着黑『色』大伞站在车前;有人想抱我;有人坐在车里观察我。
而我那并不贫瘠的语言库,却只允许我说了两句话。全程,只有两句话。
一句是对那个想抱我的男人,我说:“不要抱我。”
还有一句是对莎娜说的。
那天的雪太大了,奥斯陆的冬季下起雪来没完没了。
孤儿院外围的铁栅栏透出生锈的气息,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雪。
院长蹲下来拥抱我,我其实并不认识他,在那之前,我只见过他两次。
一次是我『荡』秋千时,院长经过长廊看见我,要求我立刻回到集中活动室;还有一次是几个礼拜前,做完一项又一项的身体检测,护士带我回房间时,我看见院长陪着埃翁站在检测室外说话。
拥抱有什么意义?
与陌生人拥抱有什么意义?
我躲开了。
另一个陌生男人,撑着黑『色』大伞,带我往车子那边走去(很久以后,我才弄清楚,这中年男人是埃翁公司里的一位高层)。
身后,身前,似乎都是陌生人。
我当时活得真失败。
可哪一个孤儿不是如此?
孤儿可以对全世界友好,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全世界都是陌生人。
非我阴冷,只是人间的美好太少。对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