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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事实来得太快太惊人,以至于他本能地想要去怀疑:“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人发现呢?学校不是每年都有体检吗?”
女医生呵呵一笑:“学校的体验不就是走个形式吗?量个身高、体重什么的要不然就是学校也没当回事儿。”
听到最后,黄杰不觉沉默了。是啊,这么多年了,就算已经有种种的迹象摆在他面前,他不也没当回事儿吗?他忽然想起廖小乔默默看着他的模样本来是那么乖巧听话的孩子啊!他现在终于明白了,那不是古怪,那是被掏空了,被封闭了。没有人保护她,她只能用这种最笨拙的方法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在她幼年的时候,曾经试图向自己求救过,告诉他,爸爸打了她,还打了妈妈。可是他却自以为是地理解成小孩子的不懂事。却从来没有想一想:如果挨打的孩子是不懂事的,那么挨打的大人又该算什么?
临走的时候,女医生忽然又叫住了他:“你侄女不知道我找你。是我从她的衣兜里发现了你的号码,自己多事才”
“千万别这么说。”黄杰忽然有些激动地打断了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眼眶迅速地湿润了。他捂着脸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稍微控制住,“您做得对。您是个好医生。”
黄杰又在小区前等到了廖小乔。还好这回廖小乔看到他停下了脚步。要是她还像以前那样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地走开,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见她低头一眼不眨地看着自己的脚下,黄杰自己便也低头看了一眼。十几个烟头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都是他抽的。他不是因为等得不耐烦才抽的,而是心里面一直像有滚烫的油在煎炸、有锋利的刀子在切割。抽的烟稍微停一下,就会叫他受不了。
“最近还好吧?”他问。
廖小乔点了点头。
黄杰也不知道该怎么问自己真正想问的话。他必须要承认,在当时,人们完全没有虐童这么“小资”的概念。父母打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几个耳光算什么,皮带抽出血也不稀罕。至于骂一骂根本不值一提。也有些父母很会把沟通这种词挂在嘴上。不过他们所谓的沟通就是父母说着,孩子听着。单方面的沟通。这些当年的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大惊小怪,也是后来经过了廖小乔的事儿,才渐渐回味过来的。
就像女医生说的,哪个孩子没被父母打过,他们自己也都这样过。可是也许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因为自己遭受过这样的对待,所以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别人也应该被如此对待。集体地将这苦痛伪装成正常,然后再投诸到孩子的身上,去寻求心底暗处那一丝可悲的平衡。
他自己不也经常打儿子黄松涛吗?不必骗自己比廖明亮好多了。动手了就是动手了,都一样。
想到这里,黄杰几乎连自己都痛恨起来。越发觉得没有面目再去问廖小乔。
“就快高考了吧?”他只好嘶哑着声音顾左右而言他,“准备得怎么样啦?”
廖小乔说:“还行。”
停了一会儿,忽然又补了一句:我想考x大。
黄杰微微一惊,倒不是因为x大还挺难考的,而是因为这是廖小乔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
“哦,”他连忙点起头来,很高兴地说,“x大好啊,就是离你家有点儿远,坐火车也得半天的工夫才能到。”
廖小乔闷着头嗯了一声。
黄杰忽然明白了,轻轻地叹息道:“离家远点儿也好。将来毕业了在那边找个好工作,说不定大学里头还能碰到不错的小伙子。嗯,就在那边成家立业。”
廖小乔却有点儿吃惊地抬起头来:“我?算了吧。我爸爸也许等我上了大学,难得见面了,他也会对我好一些了。”
黄杰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小乔,以后你爸爸再打你,你就躲开。”
廖小乔摇了摇头:“能躲到哪里呢?”
黄杰脱口道:“到伯伯家。”
廖小乔看着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很久,才淡淡地一笑:“没关系了,反正也就这两三个月了。我一定会考上的。”
廖小乔不能久留,廖明亮就快下班了,她得赶紧回去做饭。黄杰也不能久留,他已经超出了和所里请假的时间。两个人只好匆匆地分开,各回各路。
黄杰在所里又忙到天黑才回家。一开门,却发现儿子回来了,正光着上半身坐在客厅里,眼睛发亮地盯着电视打游戏。一看见黄杰回来,吓了一跳,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地把手里的游戏柄扔到沙发上。
“爸,这回我可真没逃课啊。”黄松涛急急忙忙地解释,“学校开运动会,反正也没我什么事儿,就回来了。”
黄杰点了点头:“难得回来,我去路头的熟菜摊切两个菜。”
黄松涛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好像见了鬼似的:“爸,你这是说的正话还是反话啊?”
便见黄杰又从门口折回,向他伸出了手。大概儿子以为又要挨一脑瓜子,连忙条件反射地抬起胳膊挡在身前,但黄杰的手只是轻轻地落在他的头顶,又轻轻地揉了揉。
黄杰说:“儿子,以前是爸爸错了。爸以后再也不打你了。”
绝不能因为自己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就将这不公正转嫁到别人的头上去。绝不能因为自己受到了苦痛,就将这苦痛延续到下一代。
已经知道错了还要做一样的事,是可耻的。明明是错的,却不认为是错、堂而皇之地做出来,不仅可耻,还很可悲。
第126章 再见(1)()
廖小乔果然如她自己认定的那样,考上了x大。到大学报名那天,是黄杰送她上火车的。那天两个人都觉得轻松了。作为父亲的廖明亮没有出现。但是两个人很默契,谁也没有提起。
火车开动时,廖小乔少有地笑着,从车窗里朝站在月台上的黄杰摆了摆手。
看着女孩儿的笑脸随着火车一点儿一点儿地拉开距离,最后消失在阳光里,黄杰真心地认为,事情开始转向好的一面了。
起初,也确实让黄杰高兴了一回。整个大一上学期都平安无事。特别是到下学期后,进入了炎热的夏天时,他竟然收到一封廖小乔的信。
信里说,她认识了一个很好的男孩子,每天总是笑,有很多开心的事。他心地也好,就算是素不相识的人,他也会很亲切地对待。她喜欢跟着他,只要在他旁边好像自己也没那么多余了。那个男孩子叫叶知远。
信里面还附带了一张男孩子的照片。一只胳膊很随意地抱着篮球,满头的汗,头发被淋湿了,穿着的运动背心胸口那里也湿了一大片。男孩子的模样很英俊,一看就是很爱笑的孩子,一口小白牙在阳光底下亮晶晶的。一点儿对着镜头的感觉都没有,就好像是生活里任何时候都是如此。
黄杰高兴坏了,把那男孩子的照片看了又看。弄得一班同事还以为他新近认了干儿子。
但其实比起高兴,他心里面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终于有一个人,可以好好地对廖小乔了。
就在这轻松的心情里,天气渐渐转凉了。
城市大道两旁的叶子不知不觉里就变黄了。等到有枯黄的叶子飘零下来,已是秋风萧瑟,冷得霜雪都快下来了。那天黄杰和一个同事刚刚处理完一宗聚众打闹,两个人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回到所里。还没停车,就有同事喊他,说有个小姑娘找他,等了他好半天了。
黄杰还心里纳闷,大冷的天儿,能有谁来找他。进办公室一看,就看见廖小乔正有些冷地缩着肩膀坐在会客的长椅上,抬起头也正看着他。
“小乔?”黄杰惊喜地迎上前,“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学校放假了?”
记得女儿上大学的时候,这个时间好像没什么假。寒假还太早,也没有重要的节日。
廖小乔还是不太说话,只低着头,模糊地嗯了一声。
黄杰又团团转地给她倒杯热茶,放到她手里,很自然地就问:“你那个朋友呢?没陪你来看看?”刚一问出口,才觉得不太好。让他陪她回来看什么?看那样一个家?那样一个爸爸吗?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静默了一阵。
廖小乔忽然轻声地道:“我跟他闹矛盾了。”
黄杰微微一惊:“啊?”
廖小乔捧着那热气腾腾的杯子,却还是很冷似的:“都是我不好。”
黄杰慢慢地坐到她的身旁:“怎么回事?”
廖小乔只顾低着头,眼睛定定地看着茶杯不停冒出来的热气:“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知道的,我这个人很不讨人喜欢。他对我已经很好了。”
黄杰没有料到是这样令人沮丧的事。刚刚还在心头的惊喜就在廖小乔的轻声低语里,无可避免地冷却了。年轻人的事他不怎么懂。女儿从小就很省心,样样靠自己。儿子虽然顽皮,却没有在和人相处的事情上出过问题。所以就算是两个孩子的父亲,黄杰也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
他想来想去,能想到的也就是一些最浅显的想法。
“是不是他和别的女孩子好上啦?”他问。
廖小乔吃了一惊,连忙抬头看着他,好像他就不该这么想:“不是的,他不是那种人。”忽然又低低地转回了头,有些黯然地垂下眼睛,其实他没有女朋友,我也不是他的女朋友。
黄杰问她经过。廖小乔自己也讲不清,讲了几句,便有些心灰意懒似的摇了摇头。虽然脸上仍然是木然的模样,可是眼睛里却悄悄地含了泪水。
黄杰:“小乔,别想得太严重了。人跟人之间吵两句,闹一闹其实都是正常的。”
廖小乔又惊又疑地重新看向他。黄杰知道要让她明白这种一般人根本就不用解释的事,真的很困难。他到现在都不敢问,她妈妈为什么要自杀?尽管他心里一直都认为,一定是因为不堪忍受廖明亮的殴打。任何会让廖小乔想起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