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巩明军失去聚焦的瞳仁,迅速地聚拢,而后,慢慢地化成死灰。。
不用再说下去了。
他已然能够猜到后来发生了什么。
双胞胎女童自幼在毒枭父亲的熏陶下长大,不仅会用枪,还会使用炸药,她们用纯真的伪装和残忍的手法,使另一个无辜的家庭陷入永生无休的痛苦之中。
“那两个孩子呢?现在在哪里?她们多大?”巩雪若是知道父母的死因,一定会去找她们。
何红桥说:“她们今年十岁,被关在德宏州看守所。”
十岁。。
居然才十岁。。
巩明军不知如何才能纾解他胸中的郁结,那仿似一张挣不破的浑浊肮脏的,让他每每触及便会觉得晦涩沉重。
两人正各自沉默,“咔嚓。”冷库厚重的金属门从里面打开,一抹瘦高的身影,单薄地挺立在门口,向外间等了多时的何政委和二叔,点点头。
“可以走了。”
巩明军的心骤然紧缩,因为灯下凝立不动的少女,脸色犹如南极的冰雪,白得透明。她的嘴唇毫无血色,愈发彰显出沉静的眼眸,格外的漆黑。
管冷库的人听到动静,吱呀一声拉开门,走了过来。
“还看不看,不看的话,我锁门了。”
巩明军喊了声等等,他对何红桥说:“我想看看哥嫂。”
何红桥看看一动不动的巩雪,拍拍巩明军的肩膀,“兄弟,我陪你!”
人刚进去不到十秒钟,就听到巩明军的嚎啕悲声,间或夹杂着何红桥沙哑的劝说。管冷库的人,叹息之余,不禁对灯下少女的行为愈发感到奇怪,“里面躺着的真是你爹妈吗!”
巩雪的帽檐顺着低头的动作滑到眉骨附近,瘦削的肩膀,有些微的倾斜。她静静地站在原地,仿佛超脱出阴森恐怖的氛围,对那人的问话,置若罔闻。
那人哼了鼻子,不屑地说:“烈士怎么了,烈士若养了个铁石心肠,没心没肺的闺女,也照样走得冤枉!”
巩雪慢慢抬起头,朝那人冷冷地觑了眼,重又恢复之前的姿势。。
军用越野驶离殡仪馆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多了。大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德宏州通往南疆小镇的公路上,积水已经没过道牙,冲上平坦的柏油马路。天亮的很晚,漆黑的路上偶尔可见被水困住无法行动的汽车。
军用越野在一处路口被两名身穿雨衣的交警拦住,他们赤足泡在雨水里,向坐在副驾驶的何红桥提醒前方被大雨阻断的公路。
何红桥他们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极端恶劣的天气,他和司机都很有经验,直接从下个路口右转入一条路况很差的乡间公路,继续向前行驶。
前方是一眼看不到头的墨色,司机的车速并不算快,可还是把车里的人颠的上下摆荡,身躯不稳。
何红桥回过头,发现巩明军的头仰靠在车座上,睡意正酣。高大的身体随着车辆颠簸摆动,可他不注意就会碰到车窗上的头,却被车内的靠垫挡在安全的角度。
紧靠在左侧车窗的巩雪,还是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的像尊木偶。
何红桥摇摇头,转过身,按住旋钮把座椅朝后推了推。
说不累是假的,从二月一日特大开始集结开赴清河起,他就没合过眼了。身体到了承受的极限,却还是不想闭上眼睛睡过去。
感觉一旦迷糊过去,就会放开巩队的手,再也抓不住他了。。
司机从座位下面抽出个折叠被,递给他,“政委,睡会儿吧,还得半个多小时呢。”
何红桥拉开被子盖在身上,刚准备靠着休息,想到后面的人,又把被子掀开,朝后面的巩雪和巩明军盖过去。
“小心着凉。”看到巩雪转过来的视线,何红桥的心,猛地被外力揪扯了一把,疼得屏息。
那是怎样一双撼动人心的眼睛啊。。
幽静的深黑下面,仿佛蛰伏着令人恐惧的情感洪流。她的悲伤隐藏得极为隐秘,若不是被他惊到,他根本不可能触碰到她的真实。。
巩雪推开何红桥盖向她身上的被子,慢慢别开脸,再度陷入沉默。
最后,薄被被巩明军一人独享。
何红桥双手抱臂,神情严肃地问司机:“你去看高原了吗?情况怎么样?”
司机摇摇头,“我去的时候他还没醒。张医生说,幸好炸伤高原的不是国外进口的炸药,不然的话,他和巩队一样。。。”
被政委用异常犀利的眼神阻住不该说的话,司机顿时觉得刚刚亮起来的天,忽然间又变黑了。。
车厢内沉闷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就在说错话的司机战士暗暗自责打脸的时候,从他和政委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沙哑的女声。。
“叔叔,高原在哪儿?”
第八十七章 遭遇意外()
车里清醒的两个人,还在咀嚼那句问话的实际意义,驾驶座的司机却骤然瞳孔收缩,身体僵直,瞬即,车内炸起震天的惊吼。。
“小心…………………………”
话音未落,“轰………………………”疾驰中的军用越野被一棵碗口粗的树干砸中,车身剧烈摇晃起来,入伍两年的司机尚欠缺经验,一脚急刹踩下去。。
“吱……………………”
越野左右狂摆,在大雨滂沱的公路上玩起了惊心飘移,车轮摩擦的尖锐啸叫,溅起两米多高的雨水,山路陡峭,前面突然出现一个发卡弯,从弯中冒出一个黑乎乎的车头。当时,司机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速度太快,转弯距离也不够,又有来车。。。。
危急时刻,反应敏捷的何红桥,探身过去,朝左边猛打了一把方向,越野朝土坡怒吼着冲过去,由于天黑湿滑,汽车过了路基,一下子飞起两三米高,砸到五六米外的开阔地上,车尾在空中旋了一圈,撞向土坡。。
何红桥只来得及提醒车里的人抓紧扶手,越野已经蓬的一声巨响,撞破泥土围挡,朝下面修地基的坑洞侧翻,急速坠落。
何红桥被巨大的惯性甩向车门,后脑撞在坚硬的车玻璃上,胸肺一阵针扎似的疼痛,视线也跟着混沌不清。。
巩明军被高高地弹起来,还没等清醒过来,他便重重地撞向车顶。。
巩雪的反应完全是下意识的,意外到来的那一瞬,她的手,抓住车门上方的拉杆,身体重心向下,双腿紧紧别在驾驶位的空隙,固定身体。
在二叔巩明军将要被车顶尖锐的硬物刺破身体之前,巩雪灵巧的脚踢出一个厚重的靠垫,在二叔和伤害物之间架起了一道人工屏障。
巩明军做梦都没想到,他们会在南疆遭遇意外。
一睁眼便是天翻地覆,神魂震惊的惨状,巩明军根本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已经像块破碎的棉絮,在混乱的空间里碰撞、翻滚。他只感到天旋地转,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被砸破的车顶向内露出几处尖锐的凸起,短短的几秒钟,巩明军每次翻滚向下,身体四周都会出现厚厚的垫子。
最后,失控的车子撞破围挡,向几米深的地基坑洞疾速坠落之时,巩明军终于在巩雪的呼喊声中,睁开被血浸透的眼睛,摸到了救命的扶手。
车子飞起,再落下的冲击力是平常的数倍不止,下面又是个小土坑,巨大的撞击力致使越野就像撞到坚硬的墙上一样,虽然车内的安全气囊都打开了,但是也不足以保护他们。
一场瓢泼夜雨轰轰隆隆地来了,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当清晨的第一缕的阳光铺洒在南疆上空的时候,被雨水洗刷得格外葱笼的热带雨林,呈现出水墨画一样的质感,穿越晨曦的暖阳,以清澈动人的光线,在山地上空弥漫开来。。
刺眼的阳光,迫使巩雪从昏迷中苏醒。。
睁开酸涩的眼睛,她赫然发现,所有的人都还在车内。
世界静悄悄的可怕,她动了动,麻痛的感觉,让她握紧双拳。
右手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她偏过头,看到二叔惨白的脸,才想起昏迷之前,是她用右手挡住二叔的头,防止他被尖利的东西划伤。。
“二叔。。。。二叔。。。。”她叫了两声,巩明军纹丝未动。
绝望的感觉涌上心头,快速地下沉,把她拖入痛苦的深渊。。
二叔,死了吗?
何叔叔?
司机战士?
他们,都死了?
刺痛胸膜的认知一下子冲淡了巩雪失去爸爸妈妈的悲伤,她不想再失去谁了,不论是疼她的二叔,还是爸爸最铁的战友何叔叔,包括那位腼腆秀气的司机战士,她统统不想失去。。
她不要他们死,不要他们像爸爸妈妈那样,永远消失在她的眼前。。。。
经过昨夜和爸爸妈妈的对话之后,巩雪以为她不会再有人的七情六欲了,以为她有足够的冷漠应对未来黯淡无光的世界,可她还是输给自己了,输给自己不够强大的内心,输给骨子里便带着的,巩家的热血和善良。。。
她做不到真正意义上的无情无义。
所以,当她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依然能够感觉到深重的恐惧和疼痛。。
“何叔叔……………………何叔叔…………………………”
“司机哥哥…………………司机哥哥………………………”她没用的那只手,拼命拍打着变形的车门,想把他们唤醒。。
右手不堪重压,肌肉突然开始挛缩抽筋,伴随着突发的剧痛,她紧紧咬着嘴唇,维持着保护二叔的姿势。。
她能坚持。
哪怕下一秒停止呼吸的人,是她,自己也绝不会丢开护佑亲人的那只手。。
就像手心相连的爸爸妈妈。。
他们能握住的,是留给对方的希望。
“咚…………………”似乎哪里传来一声闷响,很快地,她听到破碎的车窗外面,响起阵阵机器开动的轰鸣和嘈杂的人声。。
她隐隐听到,不要命了,疯了,快上来之类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