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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妃双手接过玉坠,长弯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一时间竟忘记了谢恩。
宫中位分最高的三妃之中,唯有容妃膝下无所出,虽有皇上宠爱,但终归无所依靠。在三妃之中,地位最为低下。
嫣凝从敦妃柳眉横挑,便猜到,太后此举不在玉坠而在话语。太后之意是向皇上下了懿旨,晋容妃为后妃之首。
皇上在一旁笑着和着太后道,“月姑娘当初深受皇祖父宠爱,皇额娘这是让儿臣不敢冷落了容妃啊!”
太后笑道,“你心知便好!”
随即皇上从惊愕的容妃手上取过玉坠,为她戴在脖颈上。容妃才恍然状要跪下谢恩,被皇上一把拉住。
玉坠在皇上的手上垂下之际,落在嫣凝眸中,她的瞳眸顷刻紧收。
那枚玉坠与自己脖颈上所戴一模一样。
嫣凝的脚步被惊得往后退了几步,碰落了桌子上的珐琅器具,太后与帝妃皆向她看去。
皇上正欲说话,一个宫女急急的从外面跑了进来。跪在帷幔外慌慌张张的说道,“启禀太后,安姨娘见红了,留了好多血!”
皇上急色道:“命太医立即折返!”
宫女应了一声“是”,便跑了出去。
候立在外的福康安立即跪下祈求道:“请准臣前往!”
皇上不等太后开口,立即道:“准!”
太后寝殿中,静了下来。
帝妃心中各有所思,嫣凝也在思着,这事太后怕是脱不了责任。
太后满是褶皱的面容看不清是何表情,她褐色眼珠看着嫣凝,眸中带着惑然。
“儿子去替皇额娘瞧上一瞧!”
说着皇上已经起身,路过嫣凝旁时,“你也来!”
皇上一点无七旬老人的龙钟之态,大步往外跨着。嫣凝要急走才能跟上前去,好在她穿的平底浅口绣花鞋,不担心会摔倒。
等皇上与嫣凝赶到耳殿时,太医已经在为芴春诊脉了。隔着一层帷幔,嫣凝看不到里面是何种情况。
她对皇上福身话未出口,皇上便挥了挥手,准她进去。
芴春倒在福康安的怀中,面色白如冬日的光,透着冷气。
太医诊脉后,为她施上了银针,从药箱中取了一个玉瓷瓶递于福康安手中。
“请安姨娘即刻服下!”
福康安从玉瓷瓶中倒出一粒药丸送至芴春唇边,一看到黑灰色的药丸,芴春面色带了惊恐。她仰头对上福康安温色的眸子,犹豫一会儿,吞下了药丸。
许久,太医从芴春手臂上拔下银针,起身对福康安福身道:“将军不必焦虑,安姨娘腹中胎儿已无事!”
芴春整个人瘫软在福康安怀中,她眸中留下两行酸涩的泪水。
她终是赌赢了。
福康安看了立在一侧不知该如何的嫣凝一眼,对她颔首。嫣凝立即上前,从福康安手中把芴春扶了过来。
福康安的手掠过嫣凝腰际时,微微一用力,嫣凝的脊背便挺直了。她回首对上看到福康安漆黑平静的眼眸,心里对芴春的担忧消散了。但是疑云又升了出来,这一切像是他安排好的。
福康安与太医一同出去了,嫣凝看不到帷幔外的情形,只听得一番令人心惊胆战的对话。
皇上声音浑厚,“安姨娘是何缘故?”
太医跪在福康安身侧,“启禀皇上,是麝香所致!”
福康安听太医禀告完,立即跪在了太医旁,只用平静中眸子直视着皇上。而皇上却无法与那双平静的眸子对视。
“何来的麝香?”
问完,皇上即刻便追悔莫及,芴春在太后宫中,这麝香只能是太后宫中的。
“麝香应是每日粉在汤羹中,量不大,所以安姨娘腹中胎儿才得以保全。恐是今日舟车劳顿,才至安姨娘见血。”
宫中的膳食都是御膳房亲自送来的,只有芴春每日的安胎汤是慈宁宫的小厨房熬的。
这一点,皇上与福康安心中都明了。
福康安不顾君臣纲常,起身去内殿,拿了宫女未来得及送走的玉碗交与太医手中。“请太医看一看麝香是否粉在这里!”
太医蘸了一下玉瓷碗中的汤药,立即垂首道:“启禀皇上,是在汤药中。”
福康安立着,身躯有些微微颤抖,他看向皇上,眸子中无一丝情感。
第168章 圆明清冷()
皇上躲开福康安漆黑冷淡的眸子,令殿内随侍的宫女、太监不可把今日所听、所看外传,否则立即杖毙!
太医听着皇上威严十足的命令,已是浑身冷汗。
“安姨娘只是舟车劳顿,动了胎气!”
皇上的声音飘至项上,犹如千斤铁锭,压的太医俯首遵命,而后跪安。
宫女、太监们都垂首出去了。殿堂内,只留了皇上与福康安二人。隔着一层帷幔的芴春与嫣凝,连大气都不敢喘息。她们四目相对,却各有所思。
嫣凝敲着芴春虽面色惨白,却已是心中重石下落的样态。
整个耳殿之内,静寂的令人发颤。
耳殿鲜有人住,宫女虽收拾过了,又燃了香味很重的熏香,可还是遮不住殿内的灰尘之气。
皇上咳嗽了几声,看向依旧立在殿内身如磐石的福康安。“等她身体好些了,你便接了嫣凝与她回府!”
事到如今,福康安儿时被害的记忆被翻出,环绕在殿内。
皇上知这不过是福康安所求两样之一。但行军打仗之事,切不说现今天下盛平,就是哪处乱了,太后也防备着福康安趁乱作反。今日之事虽是太后之责,但是她终是自己的额娘,皇上即使再心疼福康安,也不会轻易违了太后的心意。
僵持许久,福康安半跪下来,“臣谢主隆恩!”
寝殿中的芴春握着嫣凝的手,有一种九死一生后的侥幸。她看向嫣凝,露出了皓白的贝齿。“回府后芴春定当以夫人为首是瞻,不敢再逾越半分!”
嫣凝也牵扯了嘴角,宛然回以笑意。“你与孩子平安便是富察府之福了!”
经芴春一事,太后的病情倒好转了许多。虽说皇上已经令宫娥、太监不可外传当日耳殿芴春见红之事,可他们的正主子到底是太后。三言两语,太后就已明知那日的情况。
皇上如此瞒着阖宫上下,也是为了她的声誉着想,可是这一着想便是皇上已然以为这是她所为。
芴春身子尚在调理之中,太后每日反倒会到耳殿来瞧她,丝毫无避嫌之意。
长春仙馆周边的水依旧平缓无波澜,可是看在嫣凝眸中,这圆明园却是越来越清冷了,处处都暗藏着政治与权谋。
嫣凝从福康安与芴春的样态知晓,太后是被他们陷害了,可是这赌注却是芴春腹中的孩子。
皇上不会想到福康安会拿自己的孩子来陷害太后,太后亦是想不到芴春会自己害自己腹中的孩子。
麝香,是有孕之人的大忌,用之不当,必招大祸!
福康安的计谋处处透着兵法中的谋略,置之死地而后生,这番气魄又岂是深宫妇人可比及的。
太后历经三朝,也输于了尚不足二十五年岁的福康安。女子终不是政治上的谋者,任你深宫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男人的朝堂上也不过尔尔。
等再次看到福康安时,嫣凝没由来的觉得小腹微微作痛,不敢与他正视。
她不知,何时自己会成为福康安手中计谋盘上的棋子。
妻子与棋子,听在耳中,无任何异处。
芴春身子渐好,归期也渐至。
嫣凝心中尚有一事未了,那日之后,容妃亦是如太后般把玉坠至于貂绒衣领之内。嫣凝再无缘得以相见,时日长了,对那日的记忆倒是芴春见红占了多数,只依稀记得那玉与自己的相似。
但太后与皇上口中的月姑娘,令嫣凝不能忘怀。为何康熙爷宠爱的不是妃嫔,而是姑娘。若是太后口中的月姑娘真的那般受宠,为何连封号都没有?她曾经试探着问过慈宁宫里的宫娥、太监,他们却对月姑娘这人全然不知。
问莐嬷嬷?
嫣凝觉得,不仅是什么问不出,反而又会陷到新的宫廷政治旋窝中。
问容妃?
嫣凝几次从窗棂处看到容妃从太后寝殿离开,这个异域女子温和慈目,似一汪温泉。不论何时见她,嫣凝都觉得这怕是宫中最令人心生静意的人儿了。也难怪皇上当时对太后的懿旨,无任何异议,连最受宠的十格格生母敦妃也被容妃压之位下。
虽无贵妃之衔,已有贵妃之权。
但容妃对太后的心意,令嫣凝不知该不该向她询问月姑娘之事。眼见出宫日子渐进,嫣凝自知不能再犹豫了。此次离开圆明园,她不知何时才能再进宫与这些深宫妇人相见。
嫣凝从耳殿出来正巧遇到向太后请完安的容妃,她依旧对嫣凝一笑,长且弯的睫毛垂着。
自得了太后的玉坠后,她已是三妃中地位最高的妃子,却仍是谦恭温和。
嫣凝对她福身行礼后,便跟在容妃身侧同她向外走去。
出了长春仙馆东院的宫门,便是一道木拱桥。拱桥后是一片萧瑟之景,远远望去似一副色调褪却的前朝画卷。
容妃停驻了脚步,她眉眼温和的看着嫣凝,“富察夫人可是有事要问本宫?”
嫣凝穿着平底浅口绣花鞋,她抬首,看着比自己高了些许的容妃。这个皇宫中,令她心生暖意的也只有这个异域女子了。
“妾身想问月姑娘是何人?那日皇上说她深受圣祖爷的宠爱?可是圣宠之下为何没有名分?”
容妃蹙了蹙眉,微微侧首,架子头上的流苏珠子晃动着,划开了嫣凝眸子中的山水木桥画卷。
嫣凝亦知道自己是问多了。
容妃面色轻淡了起来,她面上本就略施了薄粉。此刻被冬日的风一吹,容貌上便无了遮盖之物。
她也早已年华逝去,容颜衰老。
“你只当这宫中的尊耀富贵是长久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