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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了些干燥的枯枝放在小竹筐里,又将她带来的一应工具一一摆开,取了适量柴禾放在茶壶下,醒器、炙茶、碾茶、筛茶,点火,开始煎水。
“呐,我知道你在水的选择上向来最谨慎,为了这点山泉水,我前两天可是腿都要跑断了的。”嘴里这样说着,手上的功夫也没有停。将茶引、配香准备好,待调水完毕,便将茶引注入,紧接着投入筛好的茶叶。
“茶是我今年自己采制的,功夫必然及不上你十之一二,但也尽心尽力,不准挑剔啊!”末一句,对着墓碑恶狠狠地龇了龇牙,一会儿,又自觉无趣,低声补了一句:“若是真的不好,你还是入梦来说与我吧,我再好好练练。”
垂眸,浅笑,却让人明显感到她的情绪低落了下去。
半晌,似是觉得自己这样的作态并没有什么用处,自嘲地轻笑一声,一边搅动着壶中的水,一边将香料弹了进去。
过程中,心分二用,增减着柴禾以控制火候。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的,也相当赏心悦目。
温杯之后,将一盏茶端上前去,跪坐在墓前。
“浅浅,恭喜你,又老了一岁!”一颔首,很是诚心的模样。言毕,手腕一转,缓慢地平行移动着,将杯中的茶汤尽数倾倒在石碑前的地面上。
茶水迅速渗下去,不一会儿,连地面上的水渍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看着这一场景,眨了眨眼睛,岳问荆忽然痴痴地笑了出声。
“有什么想说的话,都要告诉我啊!夸我的也好,骂我也行,就是你想揍我一顿”顿了顿,尴尬一笑,“打的话还是算了。我疼是不假,你的手也不会好受的,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嘛!我,也会心疼的啊”
目光渐渐地变得有些虚无,似是望着碑上的字,又似透过它看着另一样什么,喃喃道:“那样,很疼的吧?明明你是那么坚强的人,那几次,疼得脸色苍白的都接近透明了。我是很怕疼的啊,但是有时候,真恨不得替你受了才好。”
“这样,也好。”沉默了许久,终于道。
“看我,又说这些作甚。”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她起身,回到煮着的茶旁。阴影中,依稀可见眼中的莹润光芒。
舀了两勺,分别添了两个杯子。
举起自己的那一杯,轻啜了一口。茶汤入口的那一瞬间,她的眉拧得不能看了。
“啧,好苦。”这么说着,还是将盏中的水一饮而尽。
“不管,就是我将药材误带了来,你也得陪我喝完。”说罢,将另一个茶盏端起,干脆地泼在了地上。
“要算账也得先将这苦茶喝完。喝完了,你说怎样,就是怎样。”
将自己带来的琴取了出来,道:“终于将高山流水练会了,我弹给你听听吧!”素手调弦,就那样跪坐着,琴置于膝上,抚弄起来。
“是不是又有长进了?呵呵,一定是有的,又过了一年了啊”
岳问荆就这样一边说着自己的琐事,偶尔弹一小段曲子,一边倒茶、添水,喝一杯,倒一杯,不知不觉的,天色渐渐沉了下来。
壶下的火已经熄灭了许久,烧剩下的灰烬冷了,余下的茶水也早已寡淡无味。她跪坐在原地,膝上躺着一张琴,发着愣。久久地,像成了一座雕像。
“回去吧。”身后,不知伫立了多久的身影,终于淡淡出声。
见她不理会,便自顾自地开始帮她收拾东西。
“放下。”
那身影顿了一顿,却没有听她的,继续手上的动作。
“我说放下!”压低的声音中,透出阵阵沉怒。如今,岳问荆已是身量初成,这样冷眼看着,也是威仪棣棣,高贵不可攀了。
然而那人却半分不为所摄。
“萧倾寒,你用什么身份来管我的事?”她气得笑了,轻嗤一声,嘲弄道,“未经允许私自动别人的东西,这就是你的礼教吗?”“别人”两个字,她说得咬牙切齿。
他沉默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脸上的神情被遮挡在夜色中,晦暗不明。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出的话却是毫不留情的针锋相对:“天都黑了,一个人待在山上,让一家人为你担心,这就是你的修养?”
“岳问荆,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么任性自我的人。”
话音刚落,她隐忍了许久的怒气终于爆发:“呵,不好意思,我一直就是这样的人,让你误会了真是抱歉啊!而且,请你注意一点,”偏着头,斜眼看着,眼中蕴含着几丝挑衅的意味,“那是你的家人,而不是我的。”
话一出口,她登时有些后悔。发怒时人的智商会降为负数,这一句话她今天算是彻底体会了。
然而,在这人面前,面对着他的言语相机,她又忍不住硬着头皮,抗争到底。
“呵,你很好,你好得很!我是傻了才巴巴地送来给你奚落。”萧倾寒被她一句话噎得不知如何回答,良久,才回道。
她原本以为,这样,他总该被她气走了,却料错了他的决心。
“你最好不要让家里其他人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扔下这一句话,他不再搭理她。
转身,用比方才迅速了几倍不止的速度将她的东西一股脑地装了回去,捏起她的手臂,直接整个人连拖带拽地将她拖下了山,就连她怀里抱着的琴也丝毫不顾及。若不是她还残留一些理智,用手护住了,这把老岑的得意之作“丹沉”大概就毁在这座山上了。
将人和东西一同扔进后座,大力地关上门,自己则坐在了前面,道了声“开车”,便不再言语。
一路上,两人各自生着闷气,车厢里的气氛沉闷得无可附加
第172章 独白()
岳问荆是在十月份到的京城。
萧浅的忌日,她自欺欺人地没和其他人一起去。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坚持什么。并没有刻意想去逃避这一既定的事实,她内心深处也已经接受了萧浅已经不在了。只是,她仍旧对于“祭拜”、“扫墓”这一类的字眼与她的浅浅联系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尽的反感。
她的浅浅还那样年轻,一生也就停留在那个年岁了,若是看到一群或与她年纪相仿,或年长于她的人,在她面前齐刷刷地、恭敬或怀念地跪成一片单是想到那一场景,她就浑身鸡皮疙瘩。
所以,她选择在几日后的她的生辰之时,独自一人去看望她。
就是“看望”。就像一个许久不见的知交旧友,带上一壶美酒,拄着藜杖,踏着清风明月,跋山涉水地,来到虚掩着的门前,朝门内喝一声:“嘿,老伙计!我来了!”之后,把酒言欢,不知今夕何夕。
她,会喜欢吧?
一定会的。她有多了解她的浅浅呢?恐怕就连自己,她都看不那么透彻吧?
所以,她带了她爱的茶和茶具,亦带了她爱的她的琴。就这样在山上,抚琴烹茶,自说自话的,待了一整天。
火渐渐熄了下去,只剩下尚未烧尽的木炭,缝隙里可见跳动着的红光。她听着漫山遍野的鸟鸣声,只觉一片苍凉。
鸟鸣山更幽。萧浅纵然喜静,长年累月地待在这寂静无人之所,也会疲倦的吧?即使,她的生母唐又的坟茔就在不远处,然而,从未见过的一对母女的独处恐怕比两个全然陌生的人,只会更尴尬吧?
所以,不如,就在这里陪着她吧?
哪怕只有一天,至少,在她生日的这天,不要将她一个人,仍在这凄清冷肃的山上。
“我就在这里,今天一天,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好不好?”目光柔和地望向那一座墓碑,喃喃道,“呐,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掩唇轻笑:“好吧,那我就不走了。”
言毕,也不再计较凉了的茶。她人还在这里,何必说什么“人走茶凉”的丧气话呢?
然而,萧倾寒的到来打破了她所有的计划。
她只是想到,天色晚了,萧家大概会差人来找她,或许来人还会是岑奚。那时,她就三言两语将他劝回去就好了。这样的日子里,纵使担心,他也不会舍得与她计较的。况且,她已经不是小孩,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子,不会让自己陷于危险之地的。
恃宠而骄?不错,她是拿捏好了老岑不会选择在今天违逆她的意思,才这样肆无忌惮的。至多,也不过是怕她出意外,在山上守她一夜罢了。她留意着,或许再生上一把火,也不会让他有什么损害的。
可是,萧倾寒来了。
他大概是惟一一个敢于这样强势地遏制她的任性的人。偏偏,她又奈何不了他。打不过,骂不走,他又铁了心要带她走。她还有什么余力抗议呢?
其实,她原本也没想拿话刺他,没想针锋相对的。甚至,因为那点不可告人的心思,她是希望两人能好好地坐下来,冷静地谈一谈的。当然,能和好如初,便再好不过了。
只是,吹了一天的风,脑子有点浑,情绪本就有些脱缰,他又是那样软硬不吃的态度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太大,理所当然的,她怒了。至于最后一句,纯属丝毫不经大脑的气话了。
她不是那样忘恩负义的人,就是为了老岑,她也不会希望与萧家毫无关系的。更不必说,那么多年的相处,她又不是无心木石,就算没有了萧倾寒,他们也是她早已认定的家人——与岳律、温璃或许不能相比,但总不会比温煦、宋琼枝差了。
没有人比她自己更不希望那些话传扬出去——伤人伤己,毫无益处,不过是图一时之快,信口说出的话罢了。理智回笼,她则无比希望,她从来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只是,覆水难收,这个道理她是明白的。
这么一折腾,她和萧倾寒原本自王雁回那件事之后就陷入冰点的关系,怕是应该更进退维谷了吧?
怎么这么容易情绪失控呢?懊恼地握起拳头,有些用力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