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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内十七八个火炉散落在各个角落里,围绕在他身边成圆形炙烧出橘红的火焰来,坚硬的山石不断地升温,却仍然温热不了他因失去了太多的血气而逐渐冰冷的身体。
身体渐渐变得僵硬,清逸的面容此刻似被人摔碎裂开的瓷器,上面布满了细小的淡黑的花叶,但脸上的笑容依然柔和得宛如三月的春风。柔软蚕丝织就的莹白单衣上已是血迹斑斑,仿佛从他苍白得几若透明的肌肤里开出了这些艳丽无比的花朵来,藤蔓迤逦漫延开来,从这轻薄的衣物间冒出来长遍了他的全身。
这一年多来,每一个月的月圆夜,他都必须经历这么一场子夜到寅晨的血殇。
寅时已过,血气终于不再肆虐溢出。
顾析从衣袖里抽出白帕,轻轻地拭干唇角和下巴。然后用最后的一点元气将身上的血衣脱掉,换上了早已准备在一旁的衣物,扶住一旁的石壁,危危颤颤地躺倒在洁净熏香的温软布垫上,静静地睁眼看住山洞顶上起伏不定的石纹。
不久,洞外响起呼唤声。
他低低应了声,“好了,进来罢。”
素书拨开浓密的花枝,脚步轻若无声地走了进来,恭敬地远远立于洞门前。他已不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情景,这一年多来,几乎是他在侍奉公子的起居饮食。公子身上遭受的血蛊反噬之事,他必须十分谨慎地处理掉,不能让内外探到一点儿风声,不能让别人猜测到一丝儿端倪。
这一年多来,公子大隐隐于市,消匿行藏,就是要避免别人的窥视。
“公子还有别的吩咐吗?”素书轻声问,看着今夜比往昔更浓艳的血水,心中暗暗责怪自家公子昨日不该饮酒。这些蛊毒最是好借助酒气仗势上行发作,自从当年与那个人一战,公子的身体受损后便已彻底地戒了黄汤。
如今却好,喜欢上了一个好酒贪杯的女子,公子竟然自己也不爱惜身体,还要时时陪着她畅饮消愁。
“就如往日一样将东西处理好,不要留下让人猜疑的端倪。”他声音冷静的吩咐,没有半丝起伏。仿佛对身上蛊毒的事一点也不曾放在心上,也不曾因为不扫了云言徵饮酒的兴致以致今夜的蛊毒越加猛烈的事放在心上。
素书敛眸望向木盘中的鲜血和地上艳红的血衣,心中踯躅不已:“公子,你不打算告知凤舞长公主?若不是你动用血气来养血蛊为她解除傀儡蛊,就不会遭受泣血珠的反噬,就不用每月受到如今这种的罪了。”
“不必让她知晓,选择为她解蛊的人是我,而解蛊后所要承担的后果我也早已知晓。”他语气慢条斯理地道,话语里满不在乎又似带了一丝无尽的温柔,清透的眸里仿佛出现了她那洒脱微笑的容颜。“她一介女子辗转在风云幻变的战场上,劳心劳力也得不到兄长与皇帝的信任,已是心伤疲惫。无需再因我的事让她担忧愁苦,背负愧疚,增加负担。”
“公子不担心,日后凤舞长公主会与公子为敌吗?”素书不解地问,眼眸中尽是对顾析的关怀。
“这个世上,总有一些人一些事让你觉得幸福,真心地想要去为她做一些事,想要她平安喜乐、得偿所愿。自然也会期盼她的真诚回报,却并非要将自己所做的事情当做一种凭仗,强迫别人去付出感情。更何况想要去改变她的心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样做反而会将原本珍贵的感情弄得面目全非、甚至是支离破碎,有些时候我也必须要坦然地去面对自己的得失。”他淡淡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种通透世情后的圆融犀利。
顾析唇角却带了丝微笑,仿佛有一丝寂寞而幸福的味道在脸颊上延展,慢慢地蔓延进了眼睛里,又似带了丝骄傲。说到心中的那人时,神情宠溺而爱惜,语气里满是似水柔情:“更何况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有些人若是去摧毁了她的信念还不如杀了她。”
此刻皎皎清辉盈满夜空,云言徵却如何也睡不着。翻起身来在泉林边漫步而行,却意外地发现了小兰和竹笙两人在河岸边悄声抱怨着什么。
她并没有特意地要去倾听他们在说些什么,而是无意间的走近,让他们的话语硬生生的飘进了她过分敏锐的耳朵里。他们前面说的是什么,她倒没有留意,倒是竹笙其中说的一句话,初听下,她不以为然,却随了脚步的渐行渐远,才终于回味过来了那是怎么样的一句话。
“公子当年兴起了品酒,并且喜欢以酒入馔,本就是为了投取那个女子的喜好,你又有什么好埋怨的呢?”
当年,那个女子,投其所好?意思就是说,顾析本并不喜欢也不在意饮酒,而后来是为了某个人,某个女子而习得的?那个女子,是指他欲送她“凤翔清音”而没有送出去,他为了她酿了桃花酒却深埋在了茶花树下的那个女子?
她是故去了?还是活着?抑或是身在漠国的慕绮?
云言徵在黑黢黢的花树暗影里懵然站住,一袭白衣在风中曼飞,背脊上却慢慢地被自己臆想出来的念头泌出了一股冰凉的冷汗。这个念头让她备受打击了,心里蓦然的一阵疼痛来回辗转,难道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幸福皆借助于某个已然远去的人而偷来的么?这些幸福和心悦并不真正的属于她?
第一百三十五章 猜疑()
为什么顾析要再造一个“凤翔清音”送给了她?为什么又会允许小兰挖出桃花酿来让她饮用?为什么他好像一路都似有若无地对她好?就连他为了那个女子而练就以酒入馔的厨艺也毫不吝啬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拿出来优待礼遇于她?
若要是有第二个人在场,便可瞧见此刻的云言徵一脸茫然地站在朝夕花树下,就像是一个寻不到回家归路的孩子般的无措与惶惑。她此时此刻心中的念想是,她不会正好是成为了顾析想念那个女子的替身?她与那个他念念不忘的女子有了这样,或者那样的相似么?相似的是她的容颜,她的神情,她的举止,她的性子,还仅仅是她的眼眸?
云言徵困顿地细想着每一次与顾析相处的细节,她努力地想从其中找出一些答案来,找出一些他想要在她身上替代那个女子的破绽来。而在这样的惊疑猜测之下,似乎处处都是破绽,又似乎完全找不到他的一丝一毫蛛丝马迹。
那夜,云言徵在花树下无声无息地站了一夜,直至东方天际大白。她才恍然发觉了自己一直没有动过,而衣衫上沾满了一身的露水。树上的朝夕花花开花落了一整夜,她心里也花开花落了一整夜,却始终都没有找出答案。然而又如此真切地明白了自己,原来已然是这样深爱了这个少年。就连她可能只是他想要的一个替身都不能容忍分毫,只要如此一想,就会觉得五内俱痛,皆似那样不可忍受的酷刑。
她慢慢地活动起了麻木的骨骼,却听住了身体里发出的“喀嚓”“喀嚓”骨骼正位的声音,云言徵一脸的漠然冷静。然当顾析从临时栖身的山洞里出来时,她身上的衣物早已晒干,站在不远处一直眺望着他悠然行近的身影,心里有些什么在浮浮沉沉,几欲脱口而出,却又似被强行止住不能出口。
他最后的一步迈进了她所在的树荫里,盯住他满脸纯然的笑意,云言徵微咽了一口气,正欲说话。
顾析却闲闲地笑道:“怪不得你整夜不归,这么好的雅兴,是在看朝夕花花开花落?”
云言徵闻到他身上清新的草木馨芳,整个人皆似笼罩在他颀长的身影之中,一时间的心慌意乱淡忘了她心中原有的质疑和顾虑。他微凉的指尖轻轻地划落在她微带悒郁的眉心,一点一点地抚平了那里的忧伤。顾析温雅带笑地问:“阿言,是我待你还不够好?一大早就让我看见你如此的多愁善感,仿佛是有多少的伤心事口不能言,求之而不得?”
她的心事真的能对他说?云言徵用讶异而又疑惑的眼神凝视住他,唇瓣轻轻地开启,却又不知自己是否真的该问?若问过以后,得到的答案是否会更加让人伤心痛苦?还是就一直这样掩耳盗铃,与他一直这样自欺欺人下去好了?
她眼中的踯躅与不安,让顾析平静稳固的心绪也泛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他这一刻不知她想知道什么?他可以料事如神,但并不知昨夜偶然发生过的事,是以便也无从推测出她此刻所执着的心思。只是直觉地知道她想知道某一些事情的真相,并且为了这么一个真相而对他产生了有别于往日的,异样疏离的心念。
顾析俯首,亲上她的唇,在事情没有完全弄明白之前,他并不打算胡乱地去解释,同时也不打算让她继续停留在了这种情绪里面继续地折磨自己,和淡远于他。云言徵下意识地偏过了头,待她惊觉到自己做了怎么样的动作后,眼眸中便已印入了顾析那清澄无辜的眼神,和里面微微愕然的神情,就连同他的唇角原本微微抿起的那一丝笑意都似受到了伤害般。
云言徵心里反而狠狠揪痛,拒绝的到底是什么?是他亲近于她,心里却在想念着别人?还是自己无法冷静的思考,一心只义无反顾地沉沦在他所营造出的爱的虚幻梦影之中,无法自拔了?
这一路上,对于顾析的目的和行程,她都始终保持着缄默,对于这一切下意识地回避疏远。她说过要全心全意地去爱这个人,就不想去违背自己的心意,但她的骄傲与自尊又不能够容忍自己所爱的人,只将她当成了是另一个所爱女子的影子来守护和依恋。
云言徵回过神来,终是不忍看见他受伤的神情,轻轻推开他宽阔的肩膀,柔声低语道:“我不想给小兰和竹笙看到我们旁若无人的亲昵。”
“你真的是不想给他们瞧见,而不是想拒绝我?”顾析的眼眸清正淡静,仿佛能够一眼就看穿了别人的心事,而他的声音却又是那么的绵软轻哑,让人不容置疑他为此而难过的心境。
他蹙起的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