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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气呼呼地跟上他的脚步,往仓库边的提粮柜台走去。
瑞丰的伙计忙得昏天暗地,一面给普通百姓兑散粮,一面上漕船搬米袋下来,去填何府的三千石粮食。
“粮价跌了!粮价只要二两八啦!”
漕帮的粮船一进码头,市价就从三两跌到了二两八,牛杏花这三千石粮食,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净亏六百两银子!
看着从粮船上源源不断搬下的米包,大伙的信心都回来了!
兑粮的人不挤也不急,开始闲话家常,唠嗑说笑,心里都高兴极了,总归能吃得上饭,不会叫家里的婆娘和娃娃再饿着肚皮,没米下锅。
“又跌了,二两七了!”
“二两六,只要二两六了!”
牛杏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等她派人回去请示姜氏,那始作俑者已经按耐不住,不请自来了!
一顶四人小轿悄无声息地抬到了码头,姜氏由丫头搀扶着,压轿步出。
鸾凤凌云髻上一支素净的掐丝金簪,姜氏的芙蓉面儿上表情淡漠,一身藕色锦衣端得是朱门贵妇的端庄仪态。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姜氏莲步轻移,走到了萝涩跟前,笑意浅淡,声儿依旧似春风拂面般,柔声细语:
“萝涩丫头,好久不见,这些日子也不见你来瞧藻儿,他都学会走路了,你这干姐姐该打”
“何夫人万安,您忙着下网,我忙着捞鱼,彼此不得闲,哪有时间探访,不过确实是我的不是,改日一定上门好生同藻哥儿陪个罪”
萝涩也厚起了脸皮,姜氏愈是亲热谦和,她便更加剌戾张狂。
姜氏不动声色,既不会发怒,也不会反刺回去,她抬手理了理云鬓边被疾风吹乱的发丝,温笑道:
“那你来时提前告诉我,我好提早安排”
点了点头,一番寒暄便算过了,她走到莫三跟前,淡淡道:
“莫老板,我听说漕船到岸了?”
“何夫人自个儿有眼睛,不会拿眼亲自瞧?一长溜儿的船,吃水都重得很,里头全是粮食哩!您甭试探我了,不行自个儿瞧去,不过我劝您一声,囤下的粮食还是早些出手吧,别等粮价降到了二两,不亏得爹妈也不识得了,哼!”
莫三恨姜氏算计,根本不待见她,故而话里夹枪带棒的刺去。
姜氏扭头,看着停泊在码头便的漕船,眼中阴鸷一闪而过,她勾起一抹冷淡的笑意,对莫三道:
“莫老板说的话岂能有假,如此,那便再卖我一万石的粮食吧!钱货两讫,概不拖欠”
萝涩心里直打鼓,忙看向梁叔夜——船里只有五千石,这姜氏绝对是故意的!
梁叔夜伸出手指,抵在萝涩的薄唇,笑着“嘘”了声。
“哈哈,你可别后悔啊,来人,给何府奶奶结账,一万石粮米,按着现价折算,麻溜儿的!”
莫三乐开了花,不忘腹诽道:这姜氏傻了吧唧的,明知粮价在跌,还要花钱买上一万石,这他姥姥不是来送钱嘛?
一共两万六千两白银,姜氏挥手,自有小厮抬着一箱箱元宝到莫三跟前。
亲自打开箱子,里头官铸的银元宝五十两一个,看起来崭新,是新浇的出炉银,白花花一列列整齐摆开,险些没晃瞎了众人的眼。
第79章 釜底抽薪 黄雀在后()
姜氏这次是孤注一掷了,她不惜掏出自己全身家当做赌注,不拿下这场博弈之局,她不死不休。
没有时间了,她没有时间了。
梁叔夜眼底一派闲适笑意,他看见了姜氏眼中的决绝,劝自己沉下心——
不急,他要一击必杀,让这个女人再没有翻身的日子!
伸手,拿起一锭元宝,梁叔夜扫了一眼底部上的字号“茂昌”,便知这是京城宝泉局新铸的官银。去年户部拨款,用于疏通运河中段及加固锦州府辖处大坝,好像用的就是这笔官银。
没想居然落在了姜氏的手中,不知去年锦州府水灾,是不是也有这个贱妇参与其中?
不说别的,兜子的老家就在锦州府宝嵇村,他和萝涩是一块北上逃难,被落户在牛家村的难民。
看了身边萝涩一眼,梁叔夜心中暗到:
丫头,我给你报仇!
清了清嗓子,梁叔夜勾起一抹笑意,风轻云淡,面儿上并没有将这两万白银放在眼中,他客气道:
“何夫人来得晚了,前头还有一堆百姓等着兑粮,不如到边上的茶寮里坐坐?轮着你了,我再喊你”
姜氏不动声色。
她在府中听说湖广的粮船竟然到码头了,原是一万个不信,可她为人谨慎小心,几番思量下还是亲自来一趟码头。待看过停泊的漕船后她心下嗤笑:过海的漕船和分舵漕船并不相同,只一眼,她就认准了,这是从江浦分舵借来的漕船。
满打满算,就算让梁叔夜借来了粮食,也绝对不会超过一万石!现在看他使用拖延之计,便知自己所料无措,别看后头的漕船吃水很重,指不定上头装得都是什么东西!
偏头,姜氏小声与牛杏花吩咐,叫她使唤两个奴才,去后头的粮船上打探一番,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
牛杏花得了命点头应下,挑衅地看了一眼萝涩,轻声念了句:“走着瞧,一会儿有你哭的时候……”
萝涩见势不对,忙要扭身跟去,却被梁叔夜一把拉住了——
他宽大的手掌包裹着她的,寻着指缝,慢慢将手指都扣了进去,还不忘用拇指尖挠了挠她的手心,面上笑意促狭。
瞪了他一眼,萝涩小声道:“都什么时候了!牛杏花往后头漕船去了,你不怕露馅呐!”
梁叔夜暗叹一声:“莫慌,我故意的,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不透点血腥味给她,她哪里肯全力一搏?”
萝涩一脸懵逼,虽然知道他留了后手,可这般勾心斗角,猜度人心,她的智商有点不够用了……
梁叔夜觉得这样子的萝涩也很可爱,蠢萌蠢萌,至少她占了一半啊。
他抬眼望去,黄昏之下的河面上又起了薄雾,粮船的轮廓在雾中阴测测的,隐去了几分阴谋的味道。
半盏茶的功夫,牛杏花满脸兴奋的回来了,她附耳与姜氏说了几句后,姜氏勾起了然的笑意。
她从茶寮里走了出来,对梁叔夜道:
“不必再等,我另出五万两银票,速速放粮!”
一大摞孔方钱庄的银票险些晃瞎了萝涩的眼!真没想到,原来姜氏这么有钱!这、这不会是她全部的家当吧?
梁叔夜闻言眉开眼笑的,他轻松接过银票,砸到了莫三的脸上,淡然道:
“记账,放粮!”
“诶诶!好嘞!”莫三嘴巴快要咧到脑后,他点了十来个搬货的力巴,让他们上后头粮船上扛粮米去,见河面雾中,难免抱怨一声:“他姥姥的,这么大雾,你们当心脚下,要敢滑跤洒了粮包,我要你们的命哩!”
把银箱和银票都收了起来,梁叔夜拉着萝涩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他上茶寮坐下,优哉游哉的煮茶烫盏,即是只用一只手,也姿态潇洒,风流清俊。
没一会儿,力巴们肩头扛着三五米袋,吃力地从大雾中走出,踱到了码头姜氏跟前——
“等一下!”
姜氏冷冷的出声,呵停了扛米的力巴,她从发髻上拔出金簪,斜睨了一眼梁叔夜后,猛地向力巴扎了过去!
力巴吓得半死,往后退了一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力巴心跳未定,迅速抬眼看去,见姜氏攥着金簪,捅进了米袋中,只听划拉一声,便割破了麻布袋身——
白花花的大米,像泄闸的洪水一般,洒了一地。
不可能,怎么可能?还都不是陈粮,竟是新粮?
姜氏握在金簪上的手一顿,立刻将冰冷的目光投向牛杏花——牛杏花也傻眼了,她明明看到粮船上都是沙包袋,都是泥巴啊!怎么、怎么抬出来就变成米粮了?见鬼了么!
萝涩又惊又喜,她回握梁叔夜的手,这才发现方才自己太过紧张,掌心出了一层黏糊糊的薄汗。
想要抽离,却又让他逮了回去,梁叔夜丝毫不介意,他笑着道:
“看吧,现在才是收网的时候!”
说罢,他站起来身,对姜氏道:“夫人莫要急,都是湖广今年的新粮,您是懂行之人,与你在府囤得陈粮,差距甚远吧,不过……可能与你在桃花渡口囤的有些相近?”
此言一出,姜氏浑身一震,素来不动声色、娴进淡雅的她,第一次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梁叔夜双掌一击,桑柏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他耸身过来,朝着萝涩笑道:“少爷,我把粮船都开上来了!萝涩姑娘,晚上庆功酒宴,你得给我记头功呐!”
萝涩云里雾里,看着桑柏,疑怪道:“头功?”
“自然,是我发现桃花渡口的芦苇荡里,他奶奶的藏着好几艘粮船!我家少爷按兵不动,刚刚才叫我把船弄来码头的,好在今天大雾,没啥人瞧见,顺趟的很哩!”
“是湖广漕粮队被劫的粮船?”
看梁叔夜点了点头,再结合姜氏奔溃的神色,萝涩终于明白了过来!
姜氏勾结海寇打劫漕帮粮船,虽弄沉了几只,总还剩下一些,最后她该是与海寇分了这批粮食,然后偷偷运回了童州城外的桃花渡,藏在芦苇荡里,必定是想等邸报到后,瑞丰空仓无粮被迫倒闭,这时候她姜氏便是拥有最多存粮的粮行,一城生死皆与她手中,要多少钱没有?
可惜她的算盘落空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白白赔上她所有的家底!
“粮价又降啦,粮价只要二两四啦!”
报粮价的小兵又来了,带来了这个激愤人心的消息,瞬间,码头的叫好之声,简直要将棚顶给掀翻了去。
姜氏脸色煞白,藏在锦绣里的手止不住的发颤——粮价暴跌,她这么久花高价收来的粮米,便只能烂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