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珠娘听后,嘴角微微露出一丝涩笑:“佛门说,亲身作业亲身受。他们各自受了各自作的业,我也该受我的。官府若断我谋害,那就谋害吧。”
“那咋成?”栾老拐嚷道,“你死了,许我的那一半钱我去阴间讨要?”“如今我家只剩了这一座宅院。明天我们寻保人写个文书,我若死了,这宅子就归你。”“当真?”
“当然。几个人中,你是唯一肯跟我说实话的人。”“闺女,那你再跟我说一句实话,你爹那真契书在哪里?”“没有真契书。”
“没有?!”“那天,我问了爹。他说那些钱两年前全花尽了。”
“花尽了?!花哪里去了?那些钱够买下全汴京城的羊肉馒头了。”“他说我娘过世后,他一个人熬不住,日日夜夜都想我娘。有个叫顾太清的道士找见他说,他师父是天师林灵素,能起死回生。不过药引子极贵,得两千贯。爹攒的钱总共一千八百贯。他吃了酒,昏了神,把那些钱全取出来,又向解库借了二百贯,全都让那道士雇了辆车卷走了……”
梁兴又白累了一整天,仍然无头无绪。好端端身陷到这诡局之中,进不得,退不得,想还击却没处下手,想撂下不管又不能撂。他不禁有些懊丧,想一走了之,可能去哪里?去寻娘?和娘分别几年,他从来没这么思念过娘。但随即想到,自己已经是堂堂一条汉子了,遇了事,竟仍像个几岁大、乳牙没掉的孩童。他不觉有些愧赧。不由得想起父亲过世后,娘说过的那段话。
由于他父亲能书会写,被营里指挥使派去做生意,带着两千贯军卒的粮料钱去山东买绢。谁知道路上遇见山贼,将那些钱全都劫走。同去的几个节级、兵卒人全都逃走,只有他父亲一个人回来复命。那指挥使却认定他父亲和另几个人私吞了那些钱,将他父亲告了上去。他父亲被脊杖一百,判了两千里徒刑,发配沙门岛。他父亲本就体弱,受了杖刑,再加上途程劳累、水土不服,竟死在去沙门岛的船上,尸首被丢进了海里。
那时梁兴才十六岁,听到父亲的噩耗,立即抄起一把刀,哭着去寻那指挥使报仇。然而那指挥使竟已被调遣他处。梁兴哪里肯罢休?他疯了一般四处打问那人的下落。最后被她娘用杖子打回了家里。梁兴不忍心让娘伤心,不再出去寻仇,但对这人世生出无限厌恨,只觉得做人毫无生趣,过了几个月都始终心冷如灰,提不起一丝兴头。
他娘起先还温言开解,见毫无效验,有天终于忍不住,一把将他拽到门外,指着房檐大声问:“你瞧见没有?瓦缝里那几棵草,墙根里这一丛。还有,墙缝里那一棵,瞧见没有?”
他不知道娘要说什么,木木地望着娘。
“这些草,生在田地里自然好,可这能由得了它们?生在瓦缝里就不长了?生在墙缝里就不长了?你瞧瞧,哪一棵草不是绿崭崭地用力在长?只有那些没用的娇花嫩朵,才拣东拣西、嫌冷嫌热,稍换个地土,就活不下去。你若真是我儿子,就活出个英雄样儿来,世道越不好,遭遇越苦,越要活得抖抖擞擞、高高昂昂!这才能让那些人不敢低看你,最要紧,你自己才不会低看自己!”
回想起娘说的这段话,他顿时自愧自责起来,遇到难场,就想逃想躲,你哪有脸去见娘?
心绪激荡许久,才渐渐平复。这时天已经黑了,他想,就照娘说的,先活好。首先得好好饱吃一顿,睡个好觉。眼下能去的地方,仍然只有剑舞坊。
他心下洞畅,一路快步出了城南,到了剑舞坊,还是从后门进去,跟看门的窦嫂说了一声,便往那边小院走去,迎头正好碰见院主戚妈妈和两个丫头提着盏灯笼从里面出来。
“梁教头?”“戚妈妈,我又来叨扰,再借住一宿。”
“说什么借不借的?那间房始终都给你留着呢。红玉虽走了,紫玉还在,她的剑法不济事,还得梁教头好生教导呢。”“好说。”“梁教头好生歇息,店里正忙,我去前头了。”
梁兴走进那间屋子,点亮了灯,觉着有些累,便先躺倒在床上。歇息了半晌,忽听到一阵细碎脚步声。邓紫玉进来了,后面跟着两个丫头,一个挑灯,一个提着漆盒。
“紫玉?你不必管我。”“梁哥哥还没吃饭吧。”
邓紫玉今天笑吟吟的,她吩咐丫头将漆盒里的酒菜都摆到桌上,又让点了一对红蜡高烛。而后让两个丫头回去,自己拿起梅纹银酒瓶,在两只官窑白瓷盏里斟满了酒,递了一杯在梁兴手里,自己端起一杯——“多久没跟梁哥哥喝过酒了,来,妹妹敬你三杯。”“多谢紫玉!”梁兴正渴,仰脖一口饮尽。“再来!”邓紫玉忙放下酒盏,帮他斟满。“好!”梁兴又一口饮尽。“第三杯!”邓紫玉再斟。
“好!”梁兴饮罢,邓紫玉又给他斟满,随即拿起筷子替他夹了些菜在碗里。“梁哥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若没有事,你会平白来这里住?”
“嘿,瞒不过你的眼。是有些事,不过眼下还不便细说。”“若是姐姐在,你也跟她说不便细说?”梁兴听她又提及邓红玉,心里有些不自在,却不好流露,只能笑笑,又端起酒杯,仰脖喝尽。刚放下酒杯,忽然觉得一阵晕恶,他忙望向邓紫玉,邓紫玉目光微微颤动,似忧似笑地盯着他。她面前那杯酒仍满满的,一滴未饮。
梁兴一惊,忙站起身。然而,脑中猛一昏沉,一头栽倒在地上。黑暗中,只隐约看见邓紫玉裙下那双绣鞋,鞋尖悠然点着地面,像是在打拍子一般……梁兴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第150章 失儿 逃生(。com)
不动如山,难知如阴。
——《武经总要》
清明正午。虹桥南头靠左边有一个小食摊,四根竹竿支起个竹篾棚子,一纵一横两张木条桌,一个妇人站在摊子后面,正忙着往桌上摆上午蒸好的豆团。这个妇人姓丁,年近三十,眉眼鼻口都生得小,脸盘原本圆实饱满,这时却混着汗水,透出一股憔悴焦烦。她常年在这里卖豆团,人都叫她“豆娘”。梅船要撞上虹桥时,桥上桥下的人都嚷了起来,她却懒得去理,头都没回。别处的人听到,都往虹桥赶来,一个汉子跑过时,挎着的包袱蹭到了她的摊子,两个豆团被碰落到地上,滚了好远。她认得那汉子是卖小儿玩物的货郎祝满子,立刻放开铜锣嗓门大叫:“祝瞎子!”祝满子却像没听见,急步转过弯,跑上桥去。
“粪坑里跳蛆,你别装泥鳅!看我不抠了你的眼珠,拿去喂狗!”丁豆娘连声骂着,绕出来捡豆团,刚捡起一个,另一个却被人一脚踩扁了。抬头一瞧,一个挑着挑子的后生,是卖乳酪的牛小五。丁豆娘越发恼了,几步赶过去就要撕住牛小五。牛小五一见不对,慌忙大步逃开了,挑子里荡出许多水来。
丁豆娘正要大骂,却听见身后有人高声唤:“阿嫂!”她气冲冲回头一看,一个男子拽扶着她丈夫走了过来,她丈夫韦植脚步踉跄,乜着眼额,垂着头,拖着哭腔,不知在嘟囔什么,又喝醉了。扶着他的男子是丈夫的老友洪山。
丁豆娘又惊又怒,丈夫是步军司武严营的军头,这一向告病在家,这两天生意忙,丁豆娘强拽他来帮忙。一偷空就不见了人,才离开没多会儿,怎么就醉成这模样了?丁豆娘知道洪山为人忠厚,不会撺掇丈夫喝酒。自然是他自己又猛灌了一气。
“阿嫂,韦大哥刚刚在虹桥上,挣着爬上桥栏,要跳水。亏得我正好经过,才一把拽住了。”洪山满脸担忧。
丁豆娘看着丈夫那死丧样儿,又不好当着人骂他,心里一阵气苦:“洪兄弟,你回来了?我得看摊子,能不能劳烦你把他送回我家里去?”
“韦大哥这样,旁边没人看着恐怕不成。我手头又有件急事,得紧着进城去办……”
她丈夫韦植舞着手、拖着醉腔嚷起来:“让我去!”丁豆娘强压着火,和洪山一起把丈夫搀到摊子边,让他瘫坐在地上:“洪兄弟,那你赶紧去办事。”“阿嫂,那我先走了。你当心些。”洪山转身走了。
这时,梅船刚钻过桥洞,船身蒸腾出烟雾来。两岸才歇的叫嚷声重又喧噪起来,而且越发震耳。丁豆娘回头看了一眼,虽然吃惊,却哪有闲心去管?她丈夫韦植靠着桌腿,晃着脑袋仍在嘟囔着要去寻儿子。丁豆娘苦叹了口气,把摊子上的豆团全都拣回到竹笼里,盖紧放到桌脚。扭头唤邻摊卖胡饼的刘十郎帮着照看,刘十郎正伸着脖子望着河里瞧稀奇。连唤了几声才听见,他随口答应了一声,就又转头去瞧。
丁豆娘费力拽起丈夫,韦植迷糊着眼咕哝:“你别拦着我,你听,赞儿在水里哭呢,你让我寻他去……”
丁豆娘却一个字都不愿听,更不愿吭声,一把揽过丈夫的胳膊,连掮带拽,踉踉跄跄上了虹桥。虹桥上的人全都挤到西栏边去看梅船,倒是给他们腾出了一半的空路。她扶着丈夫歪歪倒倒下了桥,好不吃力才挨到汴河北街鱼儿巷自家门前。她喘着气歇了半晌,才从腰间取出钥匙开门,她丈夫则趴在她肩上,一直在咕咕哝哝。
“大郎又吃醉了?”对门的羊婆正好出来,忙过来帮她扶。“羊婶,我扶得住,摔了他不打紧,小心闪了您老的腰。”“不妨事,我这老筋骨生得贱、经得扭。”羊婆帮着她,一起把韦植扶进里屋,丢到了床上。“羊婶在堂屋里坐坐,我去厨房拾掇一下,咱们一起吃饭。”“我吃过了,这两天过节,得去多赶趁几文钱。你也别撂了买卖,白瞎了这好光景。”羊婆说着就利利落落走了。
丁豆娘坐在堂屋旧椅子上喘着气,浑身一阵虚乏。丈夫在里间仍咕哝不止,一直念着儿子的名字,那声气听着既让人厌,又让人怜。一声声,刀子一般割着丁豆娘的心。丁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