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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她感叹地说。
“什么真好?”老彭在她身后问。
“乡村、土地、山丘、星星,和晚上的新鲜空气”
“我还以为你不喜爱哩。”他只是说了一句。
“为什么?”梅玲有点伤心地说。
“你们这些住在都市的有钱贵妇。”
“我不是贵妇。”
“可是博雅告诉我你结婚了。”
“我虽然结过婚,但我离开了他。”
“你们离婚了?”
“不,没有,他也没休掉我,我跑了以后我再跟你说。”
梅玲还得转过头来说,说话很不方便。车夫都在注意听,老彭可以听见他们呼吸的声音。照顾梅玲的责任突然落在他身上,他觉得很困扰,但也只好担当了。他和梅玲渐渐熟了,梅玲也深深让他百思不解。
他知道博雅为何迷恋她。他成熟的眼光可以看出来,她外表虽天真,但在她内心深处却不尽然。他看过很多男男女女,也听过不少的罗曼史,他认为青年男女似乎充满了欲望和热情。爱情总带着可怜的意味——情感越伟大,故事越悲惨。因此他对恋爱中的男女特别和气。当他看到梅玲衣冠不整的样子站在他面前,他的眼睛自然地避开了她,不是因为他对女性没有兴趣,而是他身为男人的自然反应。他的脑子把女性的魅力和五官的欲望归为一类,他所能看到的是抽象女性,而不是眼前可爱的少女。少女是渴望与情感的化身,女人的眼睛和声音是外在的表现,当他看到梅玲的眼睛,听到她悦耳的声音,不知不觉中感到怜悯,可怜这一双眼睛和嗓音控制了她,使她必须遭到劫运。
他们静静地走了一会儿,然后听到前面有急促的脚步和热闹的声音。老彭用手电筒照了照看了看究竟。一群士兵似乎向他们走来,然而灯光太暗,看不清楚。
脚步声更近了,他们是敌还是友呢?这里是日军的占领区呀。
“也许是我们的人要进城突击了。”梅玲说。
“让我们抱最好的希望,做最坏的准备吧。”老彭说,“别怕,轻松点。”但他也在担心车上的一篮子弹。
士兵现在已离他们十码远了。有两个人掏出左轮枪。“谁在那边?”一个大叫着。
“我们是过路的人。”老彭答道。那人说的是中国话,他松了一口气。
出乎意料,他现在看到一个身穿黑袍、戴着钢盔、眼睛和胡须一看便知是外国人的人。
老彭下了车说:“我们是中国人。”
“你们去哪里?”
“到山里去。”
“口令。”
“赶路。”
听到这话,士兵收回了左轮手枪。
“同志。”他们几乎大叫起来。他们有六个士兵,除了那个外国人,只有两人有武器,穿军服。
“这外国人是谁?”老彭说道。
“他是意大利神父,我们要送他回城。”
那位神父看起来很疲劳,他也会说中文,带有只有外国人拥有的重音:“我是中国人的朋友,我们都是好兄弟,我们也是上帝的子民。”
他的嘴很小,看起来很健谈。他提到“上帝的子民”又带着外国口音,士兵们都笑了,连车夫也一起大笑了,清脆的笑声在夜间的乡村里显得十分清楚。
“他不是坏人,我们捉到他是在一个庙里面,”首领说,“他似乎受过不少教育。我们要和外国人交朋友,所以送他到城门去。”
“离前面的村庄还有多远?”
“只有一里。”
老彭把首领带到车边,叫他提起竹篮,那个人立刻明白。
“我们要到村长家过夜,”老彭说,“我不能自己带去,你们回来时能否顺便带走?”
“可以,我们也要停在那里。”
士兵继续向前面城区走去。老彭和梅玲也继续赶路,他们穿过一个石头桥,进了村庄,四处都安静了。他们到了大土院,认出了门楣上的字,就开始敲门。
一个老人来开门,他姓李,是这村庄最年长的人,他正等着欢迎老彭,土炕也烧热了。
车子走了,老彭和梅玲被带进屋里。房里空空的。
“敌人把能带的都带走了,”老人解释说,“不能拿的也被烧毁破坏了。”一盏油灯放在桌上,那张桌子好像是用残骸做的。房间一边是宽宽的土炕,上面放着粗糙的旧被褥。
“你们今晚睡在这边,虽不舒适,但很暖和的。”
老人六十岁左右,黝黑的双手及面孔,下巴留着稀疏的胡子。他从大土罐里倒出茶来,拿给客人。
“他是你女儿?”老人问。
老彭说,她是他的侄女,然后问:“这里安全吗?”
“哦,现在十分安全,日本兵已经向南方走了。在一个月前,他们曾经过这里,我们现在有人保护。这不仍是中国人的地方吗?我们的村民已经回来了,我还有两个儿子在山里。”
墙上挂着一管猎枪,老彭指着说:“你打猎吗?”
老人笑着说:“年轻时打过,不过九月七日我用那支枪杀过一个日本人。”
时候不早了,他们打算休息。梅玲睡在大炕的一侧,老彭睡中央,老人睡另一侧。黑夜中两个男人谈得很投机。
梅玲躺着想一些事,和过去二十四小时所发生的一些事情。她和衣躺着,只脱下鞋子,她现在觉得很暖和,就在夜里起来把裹腿和袜子都脱掉了。她在城外一个村子里,而博雅却在舒服的家中。其实很难想起博雅,因为四周太新奇了,她感觉离博雅好远好远。但是她知道这是离北平仅几里路的地方——气氛全不一样了。今晚在路上看到的一些事都具有振奋人心的感觉,车夫、军人、外国神父,以及黑夜中他们所发出的清脆笑声,都和城市里熟悉的低语、躲藏以及恐惧不一样。她又想起了天空中一大片闪烁的星星和西山绵延的山棱。每件事在这儿都是伟大的、强壮的、自由自在的,就像在黑夜中他们所发出的笑声。
她蜷缩在毛毯内,把臀部四周小心地盖好,免得碰到硬的土炕。老彭正问老人如何生活,老人回答说,这边的人都吃蔬菜过活,肉类很贵,家禽、肥猪也被杀完了,要等到明年春天才能再养小鸡、小猪
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当士兵们从外头回来,也回到院子来睡时,她已睡得很熟,以至于连他们的声音都没听见。
天刚破晓,她就被军人的喧闹声吵醒,他们早已起床,正准备出发。老彭已经醒来,正把弹药篮子交给他们。老人在厨房里,为大家煮麦粥。
“士兵们要到山里去,”老彭说,“跟他们走最好。他们想替我们扛行李。他们认得路,可以节省我们不少时间。”
梅玲正在穿鞋,手上的翠玉镯子碰着土炕咣咣响。
“你何不把镯子脱下来?这样会引人注意的。”
“我没办法,要套一辈子。”梅玲说。
在暗光中她摸到外衣,匆匆穿上。她走进院子,先在门边扣好灰棉袍。有几个游击队员坐在地上系草鞋,一个士兵正在打绑腿,首领则站起来把臃肿的中式棉袄塞到军裤内。
“你们昨晚睡在哪里?”梅玲问道。
“就在院子里呀,姑娘。不然还有什么地方。”有人回答说。
“你们不累呀——昨天走了一整天,又起得这么早?”
游击队员们发出一阵大笑。“这不算什么。”首领说。他还在用力把厚衣裳塞到军裤内。他指指穿军服的伙伴说:“这家伙走了六千里,由江西到西藏边界,又随八路军到过西北。”
“你的腿是钢做的?”
那个军人被漂亮的少女一捧,露出天真的微笑。“一个人若要做革命志士,就要先锻炼身体。”他说,“有时候我们得用担架抬病人或伤兵走山路。脚一滑摔倒,就会落到无底的深渊里,连你扛的病人一块儿摔下去。”
“革命志士可不自吹自擂哟。”首领和气地说。那个军人满面羞红,像小孩似的。
吃完简便的早餐,大家就上路了。早晨的空气清新宜人,东边的天色愈来愈亮,眼前山腰的颜色也改变了。梅玲发现自己步调轻快了些,她个子小,软底鞋和绑在足跟的裹腿使她在石路上走得很舒服。
他们在一座村庄歇息,村民似乎和游击队很熟,奉上茶水和麦饼。谢过了他们的招待,大家又动身前进,穿过一条铁路,来到山脚下。前面有四分之一里的路程很像干河床,不容易通过,但是穿便鞋的游击队员扛着行李一个石头一个石头跳过去。然后大家沿一条小径走,穿过不少矮丘,最后来到一间隐在山脊中的庙宇内。
他们是在大约十点钟到达的。庙宇内的大厅里全都是人,一个留短发、穿灰制服的胖女孩站在镀金菩萨前面,正在训话呢。群众都穿着蓝色农夫服装,和一般的不太一样。很多人蹲在地上,也有人倚墙、倚柱而立。这位少女似乎很会对农民群众讲话。她的声音又大又粗,一说到“切断通信”,她的发音太有力了,以至于大家真的在想象切断的铁路、电信和电话。她说话带有阳刚之力,把听众完全吸引了。
在庭院走廊上有很多男女学生,也有手牵手在树下散步的。他们面色愉快,举止如此喧哗,几乎会引起优雅社会的反感。他们的穿着混合了新奇和朴实的特色,半军半民,半西半中,以至于给人的第一个印象是杂乱无章,尤其男女不分。男青年穿衬衫、短裤和皮鞋,有些女孩子头戴小帽,身穿大口袋的棉袍,打绑腿,穿草鞋。有人穿着咔叽衬衫和黑布裙的学生服,加上束带袜和布鞋,少数还穿着长袍。梅玲看到一对年轻人坐在石头上,正辩论得起劲呢。另外一个男孩子正在吹口琴。一位少女的短发由帽缘滑出来,口袋里露出一支自来水笔。有一位女生戴着手表,却穿草鞋,戴宽边的农夫帽。说来令人不解,也难以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