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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嫂煮了一条鲜美的鲈鱼,两人在油灯下吃饭,真高兴自己远离尘世的喧嚣。
饭后他们坐在门廊上。过了一会儿,柔安说:“在我这边,月色看得比较清楚。”
当他们再走进屋里,桌子已收拾好了,达嫂问他们:“有热水了,姑爷和小姐是现在洗脚还是待会儿再洗?”
柔安知道山里的人都很早睡,达嫂急着做完一天的工作,西北人上床之前,照例要先洗脚。
“我们现在洗吧!”她说。
柔安洗过脚,对达嫂说:“把茶端到我房间来,我们还不想睡。我不用你再招呼了,你可以锁门走了。”
达嫂端茶进来说:“小姐,你如果明天要去看你父亲,也该早点儿睡。”
“没关系。李先生和我还有话要说。姑爷洗好没有?”
“洗好了,正在换衣服。”
柔安进房,听到隔壁李飞的脚步声。不久他来到客室,换了一身新长袍。
“明天我穿这件衣服去看你父亲,你觉得合适吗?”
她仔细打量他说:“我父亲很挑剔,是个守旧的人。你必须坐得直直的,跟他讲话不能垂头丧气,也不能跷起二郎腿。他习惯用举止态度来判断人。”
“我会紧张呀!”
“没有必要。”她高兴地瞥了他一眼,“你现在穿起来干吗?”
“我以为我们还要谈一会儿。”
“那就进我房间来吧,我已经叫达嫂锁门了。你若要喝茶,那边有。”
夜色宁静,只有草地上小虫吱吱叫。柔安在窗边摆了两把低椅子。她倒了一杯茶给他说:“要不要毯子盖脚?”
“不必了,谢谢。奇怪,山风使我昏昏欲睡。”
“你如果累了,我们明天再谈。”
“别管我。你也需要休息嘛。来,坐在我身边。”
柔安直挺挺坐着,眼睛望着他:“太美了——这里真安详、真宁静——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仿佛在梦境似的。”他抓住她的小手,她把两人的手都搁在她膝上。
虫鸣声更响了,夜风的香味吹入房间里。过了一会儿李飞的眼皮开始下垂,头也斜向一边。柔安没有动,她恨不得屏住气息。灯光映出他突出的轮廓。她太高兴了,忍不住热泪盈眶。她没有伸手去擦,怕把他吵醒,只觉得泪珠一滴滴地流在脸颊上。后来她发觉他的手松开了,就把小手抽回来,悄悄站起来,把油灯调小。然后拿出一条毯子,盖在他腿上。她静静坐着看他,心里既骄傲又满足。
七分满的月渐渐爬上岩顶,山谷沐浴在银色的月光下。她发觉李飞的下巴和敏锐的唇部实在太美了。她再度起身,把灯熄灭,又悄悄坐下去。一不小心,脚碰到李飞,他醒了。
“咦,我睡着啦!”他抬头看看月亮,问她,“我睡了多久?”
“十分钟左右。”
“只有十分钟?我却做了一个很长的美梦。”
“梦到什么?”
“我忘了。只记得很快乐。”
“你要喝茶吗?”
“我去拿。原来我睡着的时候,你替我盖上毯子!”
他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递一杯给她。然后把椅子拖到她身边,两个人坐了一会儿,静静地欣赏月色。他们听到夜行动物的叫声,接着大地又归于宁静。
李飞觉得有点冷,就把毯子盖在她身上,又用手搂着她。她也舒舒服服挨在他胸口。
“我现在想起刚才的梦了。”他说,“我和你漫步在花朵遍地的山坡上。你摘了几片花瓣,放进嘴里。我叫你别这样,你大笑,把花吃下去。然后我也学你,两个人笑个不停。我们的小孩”
“小孩?”
“是的,我们的小孩,大概有两岁,胖胖的小腿在草地上笃笃地走着。我去追他,把他带回来,拿花瓣给他吃。你生气了,我们吵了一架。然后你抱起小孩,把花瓣从他嘴里挖出来。我们又和好如初。”
“是男孩?”
“嗯。”
“你知道我认识的人谁最快乐?”
“我。”
“我不是说我们自己,你猜嘛。我们俩都认识的一个人。”
李飞脑海中泛出一个个人影,没有一个称得上快乐。
“我猜不出来。我不知道。”
“我告诉你吧,是端儿,她心满意足。她有一个好丈夫,几个乖孩子,又有那么好的婆婆。”
“也许你说得不错。我却从来没想到这些。”
“女人最希望的就是有一个像她那样的家。香华很不快乐。我见过不少婚姻,简直吓坏了。爱情真是美妙的东西。”
“是啊,爱情真美妙。”
“飞,我们永不吵架,永不变心。你要我怎么样,我就顺你的意思。告诉我,恋爱中的男人有什么感觉?”
“总觉得她所做的一切都对,他只想要她。然后想保护她,不让她受任何伤害。我对你就有这种感觉,很怕你遇到什么不幸。我走了,你会好好照顾自己吧?”
她拂拂脸上的头发,开怀大笑。“只要拥有你,我什么都撑得住。我只怕失去你。女人一恋爱,就是踩上雪也不会发抖。”
她的面孔半掩在阴影里。他把她颤动的小身子搂过来,觉得暖暖的。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这位少女爱他有多深。这是他首次发现女人心灵的奥秘。他再过几天就要走了。这就是三岔驿别庄的意义,也是她邀他相聚,又把他说成未婚夫的理由。他的手臂紧紧搂住她。过了一会儿,他静下来,心中充满了远别的沉痛
月光隐没在阳台的门槛,春夜静悄悄的。远处虫鸣渐渐歇下来,大湖和山谷都酣睡了。萤火虫像流星般忽隐忽现,在树丛中闪烁出一道道光芒。
他们躺在枕头上,可以看见巉岩上的星星,近得伸手可及,像永恒的谜语闪闪烁烁,不是在羞他们,而是向他们微笑。
“下回我再看到这些星星,就会想起你,想起今夜。”柔安说。
这一刻她已经是妇人了。李飞头脑清楚,一面看星光闪烁,一面抚摸少女朦胧、温暖的身子。她的头倾向一边。对这位十分热情地献身给他的勇敢小女孩,他心中充盈温柔的情意。
“你最好起来,回房睡觉。”她说,“明天我们还要走一段路哩。”
他起身,把棉被拉到她颈下。微光中可以看见她白皙的鹅蛋脸和乌黑的明眸。他弯腰吻她,觉得她呼吸非常急促。
“可见我是多么爱你。”她低声说。
“要紧吗?”
“不要紧。”
第21章 朱门(21)()
他正要离开,看见她脸上有一股平静、满足的笑容。
柔安醒来,亮丽的阳光正射入她的房间,在地上映出零乱的影子。她直起身,看看阳台窗口的两张座椅。手搁在脑后,努力思索回味着,唇中泛起一丝微笑。她是不是知道会有这么回事?她渴望这样吗?她不知该做何感想,她只是随着内心的希望。她邀他来,只是希望和他共度几个美妙的日子。在爱情的感召下,她全心奉献了自己,她并不后悔。她听听隔壁的动静,悄然无声。轻轻拍墙壁,也没有回音。
她起床要了水壶和脸盆。
“李先生起来没有?”
“姑爷起得很早,现在花园里散步。”
“姑爷”这个名词,她觉得好顺耳。
她匆匆梳洗,穿上一条棉裤,她知道去喇嘛庙的途中一定很冷。对着一面破旧的镜子,她看见自己眼神发亮,在唇边抹了淡红色,又选了一对珊瑚耳环戴上,希望他会喜欢。她想到香华和她的同学们,自觉很幸运。今天她要带李飞去见她父亲,她以他为荣。李飞举止稳重,目光炯炯有神。他一开口说话,总叫她有点茫然。她觉得,全西安市没有一个青年的头脑比得上他。她回头看到小几上的半杯冷茶。屋外的河岸已经挤满捕鱼归来的渔夫。她几乎有点奇怪,他们的生活一如往昔,晚上照着他们恋爱的那颗“哨兵”也似乎无动于衷。
听到敲门声,连忙打开。李飞穿着厚厚的蓝袍站在门外。他把手搁在她肩上,想要吻她。她对他眨眨眼,赶快看看站在他身后端早餐来的达嫂。她把门打开说:“来看看渔船入港吧!”他们越过甬道上的椅子,来到阳台上。她指着河岸,他却打断了她,在她额上匆匆一吻。她觉得这一下很像新郎的晨吻,心里好高兴。
他们吃过稀饭,准备十点钟动身。柔安在头上围了一条羊毛围巾。
阿三雇来的两匹西藏小马已经在花园里等候了。西藏马夫头戴尖帽,身穿羊皮袄、软皮靴。羊皮白天当袄子穿,晚上当毯子盖。他们腰部系得紧紧的,只穿一肩,一边的袖子长达膝部,另一只手臂和肩膀却露出来。他们身材中等,面孔又黑又结实,和四川人长得很像。
三岔驿别庄(5)
天气晴朗,朵朵白云懒散地堆在天空里。他们爬上东边山脊,转向南面奥撒塔克峰的方向。二十里路要经过三道隘口,途中有密林,也有草原。在一大片没有人烟的山区,他们偶尔也看到西藏人营地和闲逛吃草的长毛黑牦牛。第二道和第三道隘口之间有一个惊险的峡谷,狂风正由峡谷呼啸而过,在断崖边发出咝咝的响声。野禽很多,藏人的宗教是不许猎鸟的。他们杀牦牛来吃或者使用皮革,都要先祈求它的灵魂平安。这些高山里没有汉人,西藏人则是一百年前来的,都是为了宗教而逃出扎什伦布区。所有部落宁愿北迁,也不肯放弃固有的信仰。他们属于宁玛派或者“未改革”的教派,一切都由喇嘛来统治。
他们稍歇了一会儿,才爬上第三道隘口。马夫牵马到一条山洞去喝水,自己则拿出烟筒来抽烟。李飞选了一块近水的岩石,他和柔安背石而坐。
“喜不喜欢我的耳环?”
“戴在你耳上真迷人。”
“我今天特别戴给你看的。我要记住此行所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