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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娘今日好生奇怪。苏瑗心中甚是疑惑,干脆起身拉住她的衣袖:“端娘,你有甚么事情要同我说么?”
端娘戴着苏瑗上元灯节出宫那日给她买的一支玳瑁簪子,冲她浅浅一笑:“不是,方才奴婢只是想岔了些事情。奴婢只希望太后娘娘可以在大明宫中平平安安,欢欢喜喜地过日子,其他的别无所求。”
这一番话可说的又缥缈又遥远,不过端娘说话向来都是长篇大论,苏瑗早就习惯了。她安安心心地重新钻进被子里,端娘含笑看着她,那笑容十分温和,像极了娘亲。
第二日她去同裴钊说这桩事情的时候,裴钊果然很爽快地答应了,还命童和亲自去了司设局,吩咐宫人们将永宁宫好生收拾一番,又命小黄门去钦天监教人看日子,好选个黄道吉日给裴铭迁宫。
苏瑗眉开眼笑:“阿铭晓得了一定很开心!”
裴钊含笑看着她道:“阿铭我还没见着,不过看你这模样,似乎比他还要开心。”
苏瑗轻声道:“大约是我同他有缘罢。”
她要如何对裴钊说呢?他和阿铭不愧是兄弟,细细看来其实十分神似,她每每看见阿铭,就仿佛看见了多年前那个小小的,孤苦无依的裴钊。
昨天同阿铭告别时,他说的那些话固然教她心酸,可真正让她难过的,却是在想到裴钊之后。
那个时候的裴钊,是如何度过这么多个冰冷的夜晚?上元灯节的时候,会有人送他花灯么?他那么小的年纪就上了战场,心里会不会害怕?
她是阿铭的母后,却忽略了阿铭这么久;她这样喜欢裴钊,却注定无法开口。只有对阿铭好一些,再好一些,把自己对阿铭的亏欠慢慢弥补回来,把自己心中那块空落落的地方填补起来。
对阿铭的每一分好,其实都是自己想给予裴钊的,即便裴钊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也足够了。
裴铭在晓得自己迁宫的消息后果然十分兴奋,几乎是掰着手指头过完每一天的,苏瑗真怕他把那十根藕芽似的手指给掰断了,好在很快就到了钦天监择定的黄道吉日。
裴铭从前深受先皇宠爱,宫中赏赐多多,裴钊和苏瑗又分别送了他许多东西,即便迁宫的宫人是童和与端娘亲自挑选的,个个都是手脚麻利之人,也甚是费了一番周章。
裴铭一开始还欢呼着跑来跑去,一会儿教这个小心不要磕坏了他的宝贝小弓,一会儿又命人将画着百兽图的屏风放在他床前。毕竟是小孩子,兴奋劲儿一过,就只觉得无聊。
“母后母后。”裴铭惦着脚尖去拽苏瑗的披帛:“这里好生无趣,阿铭听保母说百花洲的寒绯樱开了,母后和阿铭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二月间里桃花李花都还未开,最好看的就是寒绯樱了,热热闹闹地簇拥在枝头,像是一串串的小铃铛。苏瑗很是心动,当即便教人去备船。
裴铭耐着性子看着宫人将阿满送他的木雕小马稳稳当当地放在床头,同泥塑娃娃摆在一起,这才欢天喜地拉着苏瑗的手,蹬蹬蹬上了画舫。
湖中水乃是引自宫外的龙首渠,清可见底,端娘小心地扶住苏瑗,叮嘱道:“太后小心,这水看着清浅,实则深得很。”
她听了便将裴铭拉过来,一面揉着他的包子脸一面笑嘻嘻道:“阿铭,母后给你讲个水鬼的故事可好啊?”
裴铭两眼放光:“水鬼是什么模样,有一尺来长的红舌头么?身上会滴滴答答淌着血么?”
端娘:“。。。。。。”
画舫行至湖中央,已经隐约可见百花洲上绯红一片,如同一块轻薄红纱,似艳霞淡雾,美不胜收。
寒绯樱就像一个个小铃铛,又好玩又好看,苏瑗准备进画舫找些针线,一会采了花串起来,她见裴铭正叽叽喳喳地坐在船头同保母说着话,便笑着叮咛一声:“阿铭你好好坐着不要乱动,我找了针线,一会儿给你串个手串子!”
裴铭道:“我不要手串子,母后能用寒绯樱给我串个弓箭么?”
这个手艺委实难了些,她从端娘手里接过针线,正准备教裴铭进来吃一盏茶,突然听到外面“扑通一声”,紧接着画舫骤然一沉,乳母凄厉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快来人,十三皇子掉到湖里去了!”
苏瑗心中一沉,飞快地冲出画舫,裴铭在水中起起落落,手忙脚乱地扑腾,他身子那样小,掉到湖里就仿佛小小的一枚石子,稍不注意就会沉下去。
“母后!”裴铭大哭着叫她,刚叫出“母后”二字便沉了下去,只留下咕噜咕噜一串气泡。
苏瑗顾不得什么,当即跳入湖里,端娘大惊失色,一面急忙叫人一面极力伸出手想将她拉回来。
自己,似乎是不会水的。
苏瑗勉力将裴铭的身子捞起,递到端娘手里,脑子里便起了这个念头。
冰冷的湖水像是一匹密不透风的丝绸,紧紧地裹在身上,她似乎听到端娘凄厉的叫声,听到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听到裴铭高一阵低一阵的哭声,不过很快,这些声音便通通低了下去,似乎消失在天际一般。
清思殿内寂静无声,虽然已是二月,不过这位文太妃素来怕冷,故而殿里烧着极旺的地龙。
裴铭的保母咬牙对着琅琊夫人重重磕了个头,颤声道:“太妃吩咐的事情奴婢已然照做,不知可否求太妃开恩,让奴婢见见自己的孩子?”
琅琊夫人斜倚在胡床上,有一拍没一拍地哄着昏昏欲睡的女儿,明艳脸庞上挂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急甚么?我要你做的事情,可不止这一件。”
她挥一挥手,贴身的宫娥便端了个托盘上前来,托盘上放着鎏金酒盏,保母见状,脸色惨白,道:“奴婢晓得太妃的意思了,只求太妃保奴婢孩子的平安。”
琅琊夫人又是一笑:“那是自然。”
叁拾叁()
苏瑗觉得,自己像是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然而这一觉睡得却并不踏实。因为她总是在半梦半醒之中听到许多声音在她耳边回响。时而是“太后快醒一醒”,时而是“母后不要吓阿铭”,时而又是“她究竟如何”。种种声音交织成一团,像是一个冰冰凉凉的大铁球,压在她胸口,又沉又痛,连气都喘不过来。
真疼啊。。。。。。
她意识模糊地微微睁开眼睛,眼前像是弥漫着一层极浓的迷雾,甚么都看不清楚。一只温暖而宽厚的手掌轻轻抚上她的额头,她终于略微看清了一些眼前的情景。
裴铭穿着身红彤彤的锦袍,裹着他圆滚滚的身子,犹如一颗硕大无比的冰糖葫芦。这颗“冰糖葫芦”此时泪汪汪地看着她,喜出望外地叫道:“皇兄你瞧,话本子说得果然没错,穿了红衣服就可以把昏迷不醒的人给叫醒!”又紧紧抓着她的手呜呜哭泣:“母后,阿铭以后再也不到水边去了!”
果真是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看他这个模样,大约是没有甚么大碍了,苏瑗这才放下心来,在他胖乎乎的手心里挠一挠,吃力地挤出个笑:
“阿铭。。。。。。你以后。。。。。。少吃些罢。。。。。。”
这句话似乎用完了她全身的力气,苏瑗筋疲力尽地闭上了双眼,很快又睡了过去,入梦前一刻,还听见裴铭略带哭腔的声音:
“母后母后,阿铭以后多去上苑练习射箭,一定不会再胖了。能不能多吃一点?!”
苏瑗这一睡就是整整一天一夜,等再次醒来的时候,神志终于清明了些。头顶的帐子绣着百鸟朝凤,殿内寂静无声,只偶尔听见烛火轻微的“噼啪”声。
唔,她此番倒颇有些像琉球话本子里那些逆转时空的姑娘,一睁眼就看见帐子,一清醒就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不同的世界。
不过苏瑗倒是很确定自己此时仍是在长乐宫中。她手边趴着个温温软软的身子,正是裴铭。他仍旧穿着那件红色的袍子,颇为“喜气洋洋”地靠在她床边,头顶挨着她的手,睡得口水直流。
端娘和云萝不晓得去了哪里,空气中有隐隐约约的药味,她想要把裴铭那小胖子抱到床上睡,刚撑了撑身子,便有一双沉稳有力的手扶住了她。
她揉了揉眼睛,发现那个人,竟然是裴钊。
“你从哪儿冒出来的?”她醒来时并未看见寝殿里还有别人,裴钊莫不是从天花板上跳下来的吧?
“我就在寝殿外头,听到动静就进来了。”
啧啧,他的耳朵可真是好。苏瑗赞叹道:“你晓得顺风耳么?兴许就是你这个模样。”
“病还没好全,又开始胡说八道。”裴钊端起一盏灯,用衣袖挡着不让光亮刺到苏瑗的眼睛,自己借着灯火细细瞧了瞧她的脸色,这才向外吩咐:“来人。”
殿外很快响起窸窣的脚步声,端娘和云萝最先进来,两个人都是双眼微红满脸倦色,想来是刚打了个盹儿就醒了。
“娘娘,娘娘你可算醒了!奴婢都要被你吓死了!”云萝拽着她的衣袖嘤嘤哭泣:“以后娘娘去哪里,奴婢就跟到哪里!”
她的动静委实大了些,裴铭也被吵醒,见到苏瑗的脸先是咧开嘴笑了一笑,随即拽住苏瑗的另一只袖子,也开始抹眼泪:
“母后不要再睡了,阿铭好害怕,阿铭已经瘦了一圈了!”
她瞧瞧哭成泪人的云萝和滚圆如皮球的裴铭,实在是哭笑不得。想要伸手给他们顺顺毛哄哄人,袖子却被紧紧拽着,动弹不得。
还是端娘上前来拉开了云萝:“你瞧你,怎么光顾着哭。你最晓得太后的口味,还不去司膳局教人给太后做些滋补的东西!”
云萝抹着眼泪去了,端娘又哄着裴铭:“殿下先放开太后,御医在外头等着给太后号脉呢。”
裴铭仍然不肯放手:“我抱着这只手,让他去号另一只手不就成了!”
裴钊皱了皱眉头,像拿块点心一样轻轻松松地将裴铭提起来放在膝盖上,轻描淡写说了句:“不成。”
苏瑗不晓得她昏睡这几日到底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