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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月诚惶诚恐地跪下:“奴婢愚钝,请陛下恕罪。”
“你有甚么罪要朕来恕?”裴钊淡淡道:“朕命你来长乐宫,是为了给太后和十三殿下解闷,若是要恕罪,也得让他们来恕你的罪。”
裴钊这是怎么了?
他在旁人面前,从来都是一副十分冷峻的模样,此时微微沉了脸,更是威严得吓人。苏瑗见阿月被他吓得脸色煞白,战战兢兢地给自己和阿铭磕了头,心中十分不忍,露出个颇为“慈爱”的笑容:“你快起来吧,你的故事哀家很喜欢听,赏赐你东西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罪你?”轻轻捏一捏裴铭的小胖手:“不信,你问问十三皇子?”
裴铭很配合:“对对对,本皇子对你这个人满意得很!你不仅故事讲得好,人也长得漂亮。”挠了挠头,努力想找一些可以称赞的地方,看到阿月的发髻时眼前一亮:“就连你头上插的那朵花,本皇子也很喜欢!咦,话说回来,午后你说故事时,头上好像并没有戴花嘛!”
阿月脸色变了变,几乎瘫倒在地上。苏瑗见她怕得厉害,赶紧叫她下去了,用力揉了揉裴铭的脸,愤愤道:“阿铭,你小小年纪,为何说出来的话却像个猥琐的登徒子?你瞧你,把阿月吓成了那样,这可是你的不对,待会儿从你的私库里找些东西去好生安慰人家一下!”
童和笑道:“太后仁慈,老奴稍后会亲自去瞧瞧阿月,请太后和殿下宽心。”
苏瑗这才放下心来,因此时天色已晚,裴铭宫里的尚宫便来带了裴铭回宫歇息。少了个叽叽喳喳的小胖子,殿里登时安静了许多。苏瑗想起一桩事情,便问裴钊:“我前些天病着,昨日才瞧见了阿铭的保母,怎么好像跟从前那个不太一样?”
裴钊神色淡然:“是么?我倒是未曾注意过。”
这话倒也是,他一个日理万机的皇帝,哪里有精力来管这些琐碎的小事?那保母看着年纪也不小了,兴许是到了放出宫的也未可知。她放下了这件事,笑吟吟地看向裴钊:“你最近同阿铭亲近了许多,怎么样,偶尔同小娃娃一起玩儿是不是也很有趣?”
裴钊戏谑地看着她:“偶尔?我不是一直在陪你这个小娃娃玩儿么?”
这大约就能解释裴钊为何对她这样好了,因为在他心里不过是将自己看作一个小娃娃,就像自己对待阿铭一般。苏瑗心里有些沮丧,不过这沮丧也只是一瞬间。
她喜欢裴钊是她自己的事情,同任何人,包括裴钊在内都没有干系。她又何必非要让裴钊也同样喜欢自己呢?
殿内的烛火摇曳不定,她的脸隐在这忽明忽暗的光亮中,正看着案边一盆怒放的水仙出神,花瓣洁白如玉,竟与她的肤色并无两样。裴钊心中微动,正欲开口说些甚么,苏瑗却猛然抬起头,眼睛明亮地看着他:“我有一桩事情要问你。”
“甚么?”
“你有没有,特别喜欢,或是特别想要的东西?”再过一个月便是他的生辰,届时必然是极尽繁闹奢华。她从前从未陪他过过生辰,很想自己送他些甚么。
苏瑗见裴钊半天都不说话,只是含笑看着自己,忍不住提示道:“譬如书画,弓箭一类的东西,或是蹀躞玉佩甚么的。总会有个喜欢的罢?”
裴钊奇道:“你这是想要送我甚么东西么?”
乖乖,送人家生辰礼物,要的就是那种出其不意的惊喜感,怎么能让他提前晓得?
苏瑗干笑一声,将裴铭拖出来当挡箭牌,又开始胡编乱造:“我就是帮阿铭问一问,他说。。。。。。他说他十分崇拜你,想以你为榜样,这才叫我问一问你喜欢些甚么,他要有样学样一一去置办。”
裴钊点了点头:“你要我说个特别喜欢的,我一时还真说不出来,不过这几日我倒是很喜欢扳指。”
扳指?苏瑗想起上元灯节那日自己曾经送过一枚扳指给他,难道这次也要送同样的东西么?那位未免也太无趣了吧!
她发愁时,总会不自觉地咬咬嘴唇,裴钊瞧着她这副模样,心情甚好。
叁拾陆()
童和找来的三个宫人自搬进长乐宫后便在众人面前颇有脸面,因他们皆是从不起眼的洒扫宫人一跃成为深受太后和陛下“赏识”的大红人,平日里诸多谄媚与讨好自然是不在话下。立春这日苏瑗带着裴铭一起和裴钊在抱琼阁看百戏,要紧的宫人走了大半,只余了几个小黄门与年轻宫娥在直房中,自然是将那三人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
“宋公公,咱们这些奴才平日里不过作些洒扫浣洗的粗活,比不得宋公公舌灿莲花,竟然能够说故事给太后听。宋公公不如给咱们说一说,太后是个甚么模样?”
春生喝了一口小黄门送来的茶,眯了眯眼睛:“我若是说了你们定然以为我在吹牛。咱们这位太后委实年轻,我瞧着同翠衣一个年纪,翠衣,你说是不是?”
“阿弥陀佛,我一个小小奴婢,怎么敢同太后相提并论?”翠衣道:“不过太后的确年轻,长得也十分貌美,待人又和气,也不晓得我是几时修来的福气,能够服侍这样的主子。”
有宫娥问道:“翠衣姐姐,我听传膳的公公们说陛下时常来同太后娘娘一道用膳,翠衣姐姐可有见过陛下么?”
翠衣道:“我不过是在被童公公引见给太后那日匆匆看了一眼,那可是陛下,我哪里敢看个真切?你们若是想晓得陛下的模样,不若去问问阿月,她一定晓得。”
阿月自众人热火朝天说话时便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榻上,手里不知不觉剥了半盘风干栗子,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便敷衍地笑笑:“我也不过见过陛下一两次,说不出甚么来。”
几个宫娥还要再问,端娘却突然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个小黄门。众人见状连忙起身规规矩矩站好,端娘示意小黄门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打开,对春生三人笑道:“今日是立春,宫中要吃春饼。太后说你们三个故事说得好,给你们赐了春盘。”
三个人连忙跪下磕头:“多谢太后赏赐,请姑姑替奴才们禀告太后,能得太后青睐,是奴才们的福气。”
端娘道:“你们晓得就好。”见宫人们倒茶的倒茶,拿点心的拿点心,便笑道:“我还要去给几位娘娘送赏赐,就不在这里耽误了。”
临走时像是突然想起来了甚么,对阿月道:“你随我出来一趟,我有话对你说。”
阿月答了声“是”,便低眉顺眼地跟着端娘出去了。宫人们一起围上来看那春盘,偌大的白玉盘做成莲叶的形状,放着各色春饼和五辛菜。春饼有十余种馅料,有煎有蒸,香气扑鼻。
几名小黄门十分羡慕:“宋公公同两位姑娘真是好福气,这样精致的吃食,我们连想都不敢想一想。”
因这春盘是赏赐给三人的,春生同翠衣便一直等着阿月回来,等了许久渐渐有些不耐烦,宫娥奇道:“阿月姐姐同姑姑出去也忒久了,也不晓得是说些甚么?莫不是阿月姐姐还有额外的赏赐要领么?”
春生冷笑道:“那也未可知,人家生来一副好颜色,初次拜见太后时她老人家便对阿月青睐有加。若是她这么一日一日地在太后跟前晃着,指不定哪日便晃到陛下面前了。”
说话间阿月从外头进来了,脸色有些不好,有不识趣的小黄门笑着凑上前去:“阿月姐姐怎么去了这样久?是不是姑姑见阿月姑娘貌美伶俐,对你格外看重一些?”
阿月冷笑道:“你左一句姑姑,右一句姑姑,叫得好生动听。即便她是太后的贴身尚宫,品级比我们高,那又如何?大家都是奴婢,谁又比谁高贵?”
那小黄门被她这般奚落,却也不敢回嘴,只能闷声不出气,阿月自说完那番话后心中已然十分后悔,生怕有人会告诉端娘,便笑着对那小黄门道:“方才是我不好,你不要同我一般见识。这样,我的那份儿春饼给你吃好不好?不过这是太后的赏赐,不能轻易分人,你吃的时候要小心些。”
见小黄门欢欢喜喜地去了,阿月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却总觉得胸口有一股无名火直往外窜。她别无他法,只得推说自己不舒服,走出直房准备去透透气。
春寒料峭,长乐宫外本有一处甚好的水景,白练似的银瀑自假山上倾泻而下,注入池中,水花四溅,如同万千颗珍珠。因此时天气甚凉,并无人到水景边上去。阿月只觉得满心烦躁,不知不觉便在水边找了个地方坐下,眉头紧蹙。
“你是哪里的宫娥,委实大胆了些,见着孙婕妤也不请安么?”
身后蓦然传来一声斥责,阿月恍惚转过头去,正正对上一名宫娥怒视的目光,这宫娥穿着四品女官的宫装,站在一顶銮轿,身后跟了一群随行宫人。阿月心中咯噔一声,连忙跪下:“奴婢给婕妤娘娘请安,请娘娘原宥奴婢失礼!”
那銮轿上悬着银红的轻纱,她看不清里头人的模样,只听见甚是年轻的一把声音:“罢了,朝云,走罢。”
阿月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安静地等着孙妙仪的仪仗离开。耳边却不断回想起方才听到的那把声音,銮轿中所坐之人,似乎与她年龄相仿。
掌心传来极细微的疼痛,阿月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指甲不晓得甚么时候深深嵌进了肉里。大家都是妙龄女子,为何有的人便是世间最尊贵的女子,每日只消吃喝玩乐享尽荣华富贵,连想听个故事都有专门的宫人服侍;有的人锦衣华服地坐在銮轿之中,心安理得地接受跪拜,享受着帝王的宠爱;而她,却只能像卑微的蝼蚁一样,在这大明宫中默默无闻地耗尽大好年华?
她就不信,她永远都是要下跪的那一个人。
抱琼阁中搭着偌大的戏台,几名棕发碧眼的胡人正在重叠起来的木案上表演“安息五案”。那木案本就做得小,现下又是五张叠在一起,看着摇摇欲坠,这些胡族伶人膀大腰圆,身姿却十分轻盈,站在案上如履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