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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却似早已笃定,竟是不打算听,还自顾自地打岔,自以为识趣地引开了话头:好了啦,先不说这个了,当务之急该是想办法治好你的双眼。既然开封府暂时不方便回去,你下一步打算如何做?
不知为何,见他竟当真似此般想我,我心中却是隐有些焦躁,更想与他说明清楚:不,小春,你先听我说
没关系,不用说——岂料又遭他再次打断,仍旧一副体谅的语气道:我都明白我也是去过那种地方的人嘛。佳人惑人,我也真能理解的!你也莫须再纠结此事了,俗话说人有失足马有乱蹄,偶尔栽这一回也无甚好可耻的。万幸的是他们并未趁你昏迷时另对你做出些什么事来,要不然你才真是亏大了!经一事长一智,下回上妓馆小心些便是。嗯?
你究竟能理解何事?
——莫非他过往上青楼妓馆之时,便是此般无个正形的模样么!
差点将此些话质疑出口。
正忍抑之际,却听着他早已不以为意将话题岔去了老远,仿佛展某方才欲辨清之事根本无足轻重,无甚好需介意。
我莫名觉得憋闷,堵了一口气,一时便不再想与他多作解释了。
***
县城西南,一幢二层屋院中。
当虞春猛然从自己身后窜出的那一刻,展某便已倒抽一气,能觉大事不好。
果不其然,尚未及展某反应,他便已被一股力道重撞回展某身上,竟生生替展某挡了萧新雷霆万钧的一剑——意识到此事的我,几是通体惊骇,接住了软倒下来的他的身体,手竟是止不住轻颤,感到他在自己怀中失去了意识,更是惊惶,心口彷佛要在那一瞬间止了跳动。
幸好,他身上穿有李老前辈留与他的贴身银甲。
幸好,于银甲的相护之下,他性命无忧,人亦安然。
抱着昏迷的虞春被锁进地室之时,我心中当真仅馀下满腔庆幸与后怕。
全然不敢去想,倘若怀中之人今日真便这般长眠在了自己怀里的话心上一阵阵撕扯般的锐痛,一想便要疼得几令展某无法忍受。
我不由得抱紧了手中之人。
我只想他好好地活下去
展某对此人不求其他,只愿他往后皆能平安地活下去!
近抵着怀中人的呼吸,周围一片黑暗与寂静,我突然便生出了一种念想,一种想护着怀中之人一世长安的念想,再没有任何时候,比起此时来得这般鲜明强烈过,却不愿再深想其他原因。
心底似乎有何种不知名的物事,悄悄落了根生出了些东西。
只是自己,当时尚不明了。待察觉之时已然根深,复想拔除又谈何容易?
***
偕萧紫同返开封府复命之时,因许久与府内不通消息,造成了误会,竟是发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公孙先生其后坚持要亲视我伤处,并详问曾中眼毒之情形,服下何种解药,我一一告知。
待诊问告一段落,却闻外间吵嚷,步出便见到虞春涨红脸遭赵虎制在臂下扑腾、张龙一旁惊惶失措阻止无能的景象,连忙出声喝止。
赵虎并未觉自己方才行止何处不妥,一听我唤他,很快便上前来与我欢谈,其身后的虞春却是捂脖一脸哀怨,瞠瞪向他的背影,气喘吁吁,半晌皆还未顺过气来
他这副怨怼样貌着实可怜,思及他在县城时终是结实受了萧新一击,虽有银甲替其挡去了锋利与大半力道,却不知有无有后遗之症,为防万一,我还是请了公孙先生替他相看稳妥。
未料未及公孙先生把到他的脉络,张龙赵虎为见识他身上的密银宝甲,倒是与他先打闹了起来,动作粗横,看得人一旁生忧,无奈他们正闹在兴头,却是听不进旁人制止。
眼见虞春寡不敌众,赵虎一掌便要搭上他衣襟,扯开他的衣衫,我心中一跳,未及多想便先出手架开了赵虎,孰料赵虎竟未站稳,一头撞散了公孙先生桌案上的卷宗当场顿时一阵冷凝。
结果张龙赵虎虞春三人,皆被公孙先生留下收拾善后。人人连一句辩解的话皆不敢讲。
与在屋内时的肃然神色相比,公孙先生与我出了房门以后,面上却转为一派悠然,随后抚胡浅笑地问我:往日甚少会见展护卫你直接介入张龙他们的打闹之中,今日怎地忽然插了手了?
我被问得一愣,想了想道:当众掀人衣衫,终是于礼不合,不甚妥当。
公孙先生却是笑了:炎炎夏日,张赵二人光着臂膀都找小春打过架,何况他们之间的打闹,于礼不合的时候可多了,若非必要,或怕误了正事,也未曾见过展护卫你如今日这般插手过。说着长目微眯,面上笑意不减,看来小春此回立了大功归来,倒是为自己寻得展护卫你这么一座靠山了啊。
先生听出面前人的取笑之意,我不禁苦笑道:先生莫要这般说。此回出行,展昭着实累得小春遭了好几次祸。便是于此些小打小闹中,作他几回靠山,又有何关系呢?
公孙先生大笑:未料想,展护卫你这便是承认了?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方才插手时不及细想,如今经先生提醒,才发觉或许是这么回事。先生瞧见他脸上的伤了么?那亦是因替我寻药方遭的罪。此回我对他真不知该如何补偿先生,今日可否看在展昭的面子上,让他早些回去歇息?他虽未曾言之于口,可我也明白先前为照顾无法视物的展某,他时刻将精神绷得紧,后来又顺我之意急行赶回开封,体力上约莫也差不多至了极限了
公孙先生抚了抚胡,笑得温和:既是如此,那我便应了展护卫此回的情罢,待会便要他回去歇息就是。
我拱了一手:多谢先生。落下的进度,展昭明日便替他补足了。
公孙先生摆了摆手:这倒是不必,你如今还需得好好休养才是。各人造业各人当剩下的部分,便让张龙赵虎他们二人自己负责整理好便是。
我:
忽然觉得对张龙赵虎二人,好像有些亏欠
抱歉展某之后,再想其他的方法补偿你们罢。
十九
白花案那年的岁末,朝廷上并不安稳。
因萧新而死了数名官员不说,其后又先后有贝州叛变与火烧中宫之乱,虽先后皆定,可其中内情却仍疑点重重。
大宋的治世,好像走至盛极,台面下中有何不知名物已开始蠢蠢欲动。其后月余,职守禁中之时,常见官家凭案眺栏远思,神情凝肃,不知所想。
暂调入禁中守卫,宫中气氛紧绷沉郁,便使人分外思念起宫墙外市井的喧阗多日未曾回过开封府去,不知府内众人如何,公事是否还可忙得过来?
终于调回开封府常备的那一日,我在外头头一个遇上的熟人便是虞春。
他一脸惺忪地从不远处走来,平日目光说不上好,可遥遥见上我时,却蓦地便展开了笑容,加快脚步走将上来,既是大喇又是亲昵地朝我打了招呼,看得我不觉莞尔。
官场沉浮至今已有数载,自己最终愿意长待的地方,果然还是仅有此一座开封府而已。
被调入宫中常驻的时日说短不短,说长亦不算长。
未料眼前这虞春却似在这段不算长的期间内又不知折腾上何事,于府门前与我尚未及寒暄上几句话,便脸色大变,突往府内拔足狂奔,直至躲到一道墙后方敢战兢地探出头来张望,还是满脸的惧色。
我以为他惹上何种麻烦,细问之下,才晓得竟是一椿风流帐。
听完他的叙述,回头瞥向府门外一名频频朝府门内探首的女子,窄袖对襟的八幅石榴褶裙,上头纹饰繁复,色相鲜艳,俨然是富家子女方穿得起的样式,细腰贴身的剪裁,衬得她体态绰约多姿,面上薄淡脂粉,面容清丽可人,行止落落大方,不似一般闺阁婉约,却另有一番利落爽快的气息。
此女观上去,其实并不似虞春形容的这般可惧,不是么?
听虞春描述,此女似对他情有独锺,虽举止作派听来确有些出俗,不过单就敢爱敢恨一点而论,倒也有几分江湖儿女身上常见的不拘特质。
虞春他的年纪也不小了
其实他倒也颇受人喜爱,平日也有过一些小娘子委婉向他表示过倾慕之意
回头瞥见他正一脸幽怨地咬唇抽眉,面上忿忿然不知在想何事,我心底忽然无端便生出了一股道不清所以然的躁意。
个人情爱之事,旁人一向不便太为介入,对此我亦不好多说。略去此般躁意无意细想,我伸手揉了揉他头顶聊表安慰,尔后便转身先往书房去找包大人告事了。
无料想虞春的此桩风流事最后却愈演愈烈:当街追逐、入室逼亲、甚至牵扯出一段与王勤的蜚闻
听张龙他们调侃着他与王勤之间的虚事,纵明白全乃玩笑之话,心头却抑止不住生出一股不虞。
自从白花案回京以后,展某便觉自己似乎不时是有些奇怪,每每遇上与虞春相关之事,总会莫名多出一、两绺连自己亦想不明白来由的情绪。本以为乃因对他在白花案中所为的感念与亏欠所致,是故才极尽所能地想对他多加关照
可此般想法,却在意外撞见他与王勤耳厮磨鬓地在交谈、尔后羞恼地自后者怀中挣开的景像时破裂了。
——他怎地可任他如此亲密无状?
——他怎地可待他如此随意轻佻!
当时最先于自己心底生起的,竟是一股几近于妒怼的愤怒,一瞬间让我参破了自己的心思,霎时令我羞愧难当,几乎是无地以自容。
我竟是,竟是对他起了此般有悖伦常的心思么?
展某是从何时开始,竟对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兄弟,生出此种不堪的?
我心中一时惊涛骇浪纷乱不已,端是再无法旁顾其他。
猝然与虞春目光对上之时,当下只觉自己满面烧灼,浑身难堪不已,再无法忍耐立足于原处与他相对,竟是几近落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