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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了。
吉不解地望着他,随后鞠了一躬。
“您的愿望将受到尊重,阁下。本城的要人和我本人一样听从您的吩咐。请您原谅他们。由于他们对西方的习惯一无所知,才对您多有冒犯。这部车子的确无法与最伟大的学者相称。”
“不是这个意思,”爱因斯坦镇定如初地说,“恰恰相反,这部车子,对我来说是太过于奢华了。我之所以不能接受,是因为我对人怀有一种敬意,这种太本能的、太深厚的敬意使我不能同意被一个苦力拉着。人,对我来说,是神圣的,而这样一种作法却使他降为牛马。我请您原谅,不要再坚持了。我无法克服我的反感。”
吉教授缄默了片刻,然后深施一礼。
“您的每一句话,阁下,都使我认识到,我们在许多方面都还是野蛮人。您使我自惭形秽。我在此发誓,我自己从此以后决不再使用这种有失人的尊严的交通工具。”
吉教授向名流们解释过西方学者的考虑之后,人力车被送了回去,队伍又向前走去。名流们个个俯首倾心,默想着爱因斯坦的敏感。眼见他拒绝的百姓,不需任何解释,他们本能地明白了他的行为的意思。这新的高贵之举立刻在大路两旁的人群中传播开来,热烈的低语声,伴着他缓缓前进,一步强似一步。
当走近城市的时候,爱因斯坦望见一个讲台,上面覆盖着绒毯,饰以美丽的花朵,绣以公式E=MC2。讲台周围站满了学生,一队白衣女郎捧着花环,随时准备给他戴在头上。他想他得回答这种场合中必不可少的讲话。当众讲话总是使他为难,于是他失魂落魄地四下望着。
然而,他在主人多方表示的敬意中发现了一种真实的爱,不禁深受感动。最后使他吃惊的是,一阵花雨突然从天而降。滑翔机在空中静静地掠过,洒下轻柔的花瓣,宛如一道瀑布沐浴着这一队人。爱因斯坦心中算道,为了组织这个场面,需要把大片土地上的樱花一扫而光,全体居民大概都参加了采摘。他感动得热泪盈眶。
这绝妙的花雨继续落着,直到官员们在讲台上站定,直到他们站着听了一阵欧洲的颂歌之后,方才停了下来。地上铺满了鲜花。几片轻软的花瓣还在随风飘舞着,突然爱因斯坦觉得局促不安起来,他希望能说几句感谢的话,正在冥思苦想的时候,却觉得少了一件至为重要的东西。
他弯下身子,低声向吉教授说道:
“原谅我,教授。我不想使这些诚实的人扫兴,他们对我的款待不能再好了,但我还是忘了城市的名字。我真惭愧,请您原谅我这可悲的记忆力。”
“阁下,”吉莞尔一笑,“这要怪我们的日本名字,它们的发音在西方人听来大概像野蛮人的语言。您的脑子里充满了珍贵的观念,岂能再容纳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
“今天迎接您的城市毫无出众之处。对她来说,未来最崇高的荣誉就是曾经用她最好的方式接待过您,并向您表示了她的敬意,尽管她做得很不够。这是她存在于人们的记忆中,特别是存在于您的记忆中的惟一理由,此外别无其它理由。她的名字是广岛。”
阿伯特·爱因斯坦慌忙翻着口袋,想找一本无法找到的、永远也不在那儿的小笔记本。他最后掏出一张纸片,一半已经写满了代数符号。
“为了保险,我要把名字记下来,”他说,“广——岛。谢谢您,教授。我记住了。”
第二章
1938年11月的一个晚上,罗马大学的卢士奇教授和他的妻子等着一个从国外打来的电话,他们早晨就得到了通知。卢士奇坐立不安地在房间里踱着步,突然停住了。
“假如只是一次一般的通话呢?”
“斯德哥尔摩的?”罗莎说。
“斯德哥尔摩的,是的。只能是奖金。噢!罗莎,我之所以激动并不是为了诺贝尔奖金的荣誉。我向你发誓,我的工作是无私的。”
“我知道。昂里科,你所有的朋友也都知道。”
“经过多年的斗争,看到新物理学在世界上获胜该是多么让人高兴啊!我得了这个荣誉,他们该承认他们的错误了,他们该理解,该承认……”
“你弄错了,昂里科,一关系到人的事情你总是弄错。法西斯分子什么也不理解,因为他们不愿意理解,也绝不会承认E=MC2。阻挠人民解开身上的锁链,这对他们有利,正是这种利益决定了他们的信仰。墨索里尼越来越为希特勒效劳,越来越以德国独裁者为榜样来建立他的暴政。在德国那边,我们所有的兄弟都受到了迫害。爱因斯坦自己,继许多人之后,也不得不逃亡。”
“你说得对,”卢士奇低声说:“不管我能否获奖,我们必须离开。但是获奖可以使我们的出走更方便。”
“是的。一段时间内,法西斯分子们可能会为这种举世瞩目的荣誉赐给一个意大利人而忘乎所以。我们可以更为自由地实现我们的计划。”
电话铃响了。卢士奇抓起电话,罗莎拿起一个听筒。是瑞典科学院的书记,果然是关于诺贝尔奖金的事。卢士奇和他的妻子听着传话,激动得浑身发抖。
“赠与罗马的卢士奇教授,为了表彰他关于能与物质的等量关系的发现与研究,这些发现和研究使在遥远的将来考虑它们之间切实可行的转化成为可能。”
通告完了,卢士奇和罗莎热烈地拥抱在一起。这一奖金是他们长期共同奋斗的果实。接着他们准备迎接几个为数不多的挚友,他们接到罗莎的通知,要来庆祝这幸福的日子。卢士奇,一反平日的冷静,激动不止,不得不喝一杯红酒来镇静一下自己的神经,然后走到屋子里去穿衣服。事业的成功和酒的热力使他觉得心中荡漾着一种奇怪的柔情,使他生涯中的重要阶段接连浮现在他的眼前。他又重回那个时代:他放弃了华而不实的社交生活,而走上了一条艰苦的道路,在这条道路上,他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推动着向前。
那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几年之后,卢士奇感到了一种紧迫的呼唤,他的生活随即发生了突如其来的动荡。他当时20岁。这个罗马贵族子弟准备以文学安身立命,但直到此时他尚未下定最后的决心,他一边学不专心,一边像那些纨裤子弟一样追欢买笑。他所与众不同的,只是对研究有一种隐蔽的本能,这种本能尚未找到天然的应用场所,只好用来做些诗,倒也不似他朋友们的诗作那样平庸,这些粗糙的东西使他大有不足之感,虽经百易其稿,最终还是一撕了事。
启示发生在一个时髦书商的书店里,他刚刚在那儿懒洋洋地翻了一通有着许多插图的书籍。他闷闷不乐,兴味索然,正要离去,却瞥见书架上一摞灰色封皮的书,彷彿无意中堆在那儿似的。卢士奇站住了,自己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动机,回转脚步,用手指了指那摞书。
“这是什么?”他问道。
书商殷勤地走过来:
“这些书是因为弄错了而寄给我的,先生,因为我几乎没有要买这类作品的顾客。这是爱因斯坦的书,好几本……怎么,您不舒服吗?”
书商的问题是被卢士奇奇怪的表情引起来的。卢士奇心不在焉地打开一本书以后,脸色顿时苍白了,他把手按在胸口上,似乎是为了控制某种过于强烈的激动。
他看不清眼前的书商了,而书商却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着实为他担心。他觉得站不住了,股股热流滚过他的全身。一页书中间,在一连串神秘的希腊字母和更为难解的符号之后,公式E=mc2被偶然暴露出来,它吸引了他的目光,使他怔怔地出神。
刹那间,他被他所有的感觉所控制。他凭着直觉感到了新世界的气息,其绚丽的光彩使他目眩,并使他以往所享受的那些苍白的快乐索然无味。这绚丽的光彩由高尚的真理的光辉组成。他的思想还没有能掌握这些真理,但是,在启示给予他的快乐中,通过透明面纱的神秘的魔力,他感觉到了它们庄严的意义。这透明的面纱不仅使他激动,而且使他产生了发现的热情和征服的决心。他在沉醉中又加进了感官的欲望。他回忆起在初获爱情时也受着同样的迷惑,然而今天的感觉更为强烈,强烈得无法比拟,具有终极和绝对的性质,使他为此献出了一生。
他就这样默默地、一动不动地站着,几分钟过去了,他开始忙乱地翻书。在空间、时间、物质、能量这些字眼面前他又陷入了沉思。终于,他抓起书来,把它们都夹在腋下。
“我买了。”他说。
“先生,”被他的举止搞得愈来愈糊涂的书商说,“请允许我提醒您,同样的书您买了好几本。此外,我知道大人您思想敏锐,博览群书,但也许您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再向您说一遍,这些书完全是为专家准备的,如果您对现代物理学理论感兴趣,我那儿有三四种普及读物,它们读起来容易,对于像您这样头脑聪明知识丰富的业余爱好者来说会更为合适。”
“那些书我也买了,”卢士奇打断他的话,“把有关相对论的出版物都给我,并且告诉我一个专门卖这类书的书商以便我能找到更为完全的资料。”
卢士奇夹着一大摞书,疾步走着,直到此时他还没有细细想过。他恨不得一步回到家里,关起门来,开始挖掘他胳膊底下那使他激动不已的丰富宝藏。但是他站住了,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即改变了方向。他认为他应该首先去完成一个有决定意义的行动,一个迫在眉睫的义务。他大步向一座别墅走去,那里,在玫瑰丛中,住着他刚刚结识一个月的情妇,伯爵夫人索菲娅·齐白蒂。
不论白天黑夜他随时都可来访。女仆罗莎是个又瘦又高、言行谨慎的棕发姑娘,伯爵夫人就是因为其貌不扬而选中了她。罗莎一言不发地接待了他,把他领进客厅,然后走了出去,卢士奇过于心神专注,竟没有看她一眼。身着便装的索菲娅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