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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元海慎重其事的向文定询问道:“恕我直言,瞧你年纪轻轻,如何就能比得过那些个久于历练的行家里手呢?”
这汪老板当真是一点忌讳也不讲,文定淡淡一笑道:“鉴别古物乃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小可岂敢贸然自夸,也未曾有说自己比得过同行之人,更别说那些个前辈了。”
不顾沈立行不住的给自己打眼色,文定依然故我的谦恭。不能因为要博取他人的信任,就不切实际的夸夸其谈,这种事他是决计也做不出来。
沈立行暗道一声不好,看来这件事要砸了。
然而那汪某人却不这么想,反倒是首次饶有兴趣,上上下下的观察了文定一会儿,又问道:“那你又是如何觉得自己能够胜任其责呢?”
“古物的鉴定,除了要有精湛的眼力,深厚的功底之外,紧要的便是要博物洽闻,观察细微之处、厘毫之间的破绽。须知鉴别者与仿造者,二者之间存有一种博弈干系,由盛唐之后,造伪人之行列愈广,分工愈细致,工艺日渐纯熟,其针对者便是旧日所奉行之识别技巧,是以单单依照旧日识别之技,早已不能分辨出其中真伪。”
造伪人与识别人之间,就好像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似的。你方创出新技艺,我方便要寻出新破绽,然后我方再去弥补,在你来我往的博弈间,促进了各自行业的精进,非是如此,彼此也难以保全其饭碗。
汪某人此刻听出了些许的滋味,又接着道:“你且来说说当今若是要辨识书画之物,须得要经过哪几道工序,又如何才能分辨得出真伪来?”
“首先是书画朝代的社会气息,与书画者本身的风格,这亦是最难伪造的。后人所做赝品多少都会自带其笔风,以及后世社会细微的影响,常常连自己也不曾察觉到。且作画者依照年岁阶段的不同,笔风也会有较大变化,仿人一时之笔便已是艰难,若是仿不同阶段之笔风,又不至于前后颠倒,则是难上加难。若是这些都可以做到天衣无缝,那仿作者亦可算是一位大家,自不屑于临摹他人。”
学画习字之人,皆是由临摹入手,最先临摹的便是自己的授业之师,再是古人的名著佳作,打下扎实的功底之后,方才开始自己的创新之路。许多误入歧途之辈则是从临摹到仿作,进而到伪作。
“接下来呢?”作为徽商翘首的汪元海,对书画一道兴致也是十分高。
“再则便是旁证,从印章、题跋、著录、别字,到年月、避讳、款识,一样样都得仔细辨认,这些细微之处,常常就是造伪者疏忽的地方。”
一旁沈立行插嘴问道:“纸张与墨渍,难道不是衡量的标准之一吗?”别人也曾向他说起过字画方面的种种,对于不同的纸张与墨渍,从小习书的他自然是相当有印象。
“纸张与墨渍自然也是其中之一。”文定慢慢辩说道:“只是太过明显,仿作者若是连这些也不曾考虑进去,只能说明其人手法生疏,水平有限的紧。如今仿作者大多数人成群,一攻画工,一攻印章,一攻诗文,分工极细,所用绢本、纸本皆是由同时期的廉作上裁剪下来,砚台也是旧时之物,是以我们后人看来,自是没有破绽。”
在场诸人暗自惊心,这些造伪之人,果真也是煞费了一番苦心。其实文定不过只是为他们揭示一二罢了,那些伪作之人的伎俩远不止如此。例如还有一班人将古时无甚名气的廉画买来,往往将原款去掉,而改成同时期的新款。
唐、宋、元许多名家落款甚小,且字数皆不多,有的还题写在极边缘之处。作伪者往往要斟酌其情形,可裁去的则裁去,可挖去的则挖除,然后再补题款字。其裁剪近似,都不会露出伪制的痕迹。又因为旧书画年代甚是久远,通常情况下对其残缺部分填补均属正常,无人会以此类情形来判别古书画的真伪。
这样一来,原本极是价廉之画便价值倍增,甚至于连增数十倍、上百倍。
汪元海沉吟了一阵,似乎还在考虑之中,忽然目光一亮,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林松……”
“老爷,有何吩咐?”
“去书房,将我右边架子上的那卷画轴拿来,让我们当场试试柳朝奉的功力如何。”
“是。”
~第二章 盐商考验~
不消半壶茶的工夫,林松便手捧着画卷,打内堂走了出来,恭敬的将画卷安放在客厅那张花橱木一腿三牙罗锅帐方桌之上。
林松退开之后,汪老板微微摆出一个请的手势。这个时侯,文定自也是不会推辞,也容不得他推辞。文定径直走到方桌之前,缓缓将画卷展开。此乃是一幅绢本墨笔画,昏黄的卷面,初入眼帘的便是高绝的山冈,林立的矾头,往下则是一条绵长的山脉,轮廓平缓,山脉树木之间还隐有几处烟雾做点缀。
由画的左下角起,隐有一条曲折的小径向右延展,到右下角时,又再回转向左,然后再曲折,若隐若现没入树丛之中,不禁使人暗自揣度,这条小径必然是延展到迷濛的远山之中去了。整幅画卷弥漫着烟岚之气,高旷润远,秀润而又苍茫。
见到这种矾头林立,披麻被写山的作画手法,文定已然可以认定是源于五代南唐的董源之后,他与徒弟巨然和尚合称为“董巨”,乃是南方山水画派之祖。
果然,署名处有“僧巨然”的字样,除此之外,幅上还有“宣和殿宝”之印,以及几方私印,具是历代名士所独有的,看上去这幅画的可信度十分之高,具备了巨然和尚年轻时的几处特征。特别是那宣和殿宝的印记,乃是宋徽宗的印章,打宋宫里流传出来的东西,价值又要翻几翻。
只不过若是如此简单,那汪老板又何来考验自己一说呢?文定料想事情必不是那么容易。方才汪元海的一番轻视之言,虽然文定不曾反驳,但到底还是在他心中留下一丝不快,也憋着一股子劲,若是自己就这么认输了,岂不是让他说中了不成?文定暗下较起劲来,非要瞧出端倪来。
从笔风,到印章、题跋、避讳、款识,每一项都认真仔细的查看,不肯放过一丝一毫,时间也就一点一点的流失。
除了文定之外,此时最为牵挂之人便要数沈立行了,他不远千里的将文定请了过来,一则是要为表兄排忧解难,一则便是要为自己挣回几分颜面。
前些日子,他在汉口镇出的那个岔子,让自己陷入了窘迫的境地,虽然有表兄为他化解了,然而表兄那不过是为了顾全家族的颜面罢了。接连寄来的几封家书里,就对自己是再三痛斥,只怕连族里的其他人也在看自己的笑话了,如果自己再不找到机会重塑威望,那么他在汪氏家族的地位也就是江河日下,摇摇欲坠了。
是以他一接到汪元海的信笺,就赶忙着去源生当请刘老,然而刘老退居闲园之后百事不问,结果当然也是可想而知。沈老板转而又不惜工本的请来文定,为的就是扬眉吐气,将功折罪。眼前文定的成败,自然也就牵动着他那颗不安的心。
一直过了足有半个时辰那么久,文定方才抬起头来。沈立行赶忙上前问道:“柳掌柜,结果如何,你可是看准了没有?”
那汪元海也注视着文定的一举一动。
文定先不忙答话,而是捧起茶碗饮了几口,歇了口气,方才答道:“经在下看来,汪老板的这幅‘层岩丛树’,只怕还是临摹之作。”
“哦。”汪元海奇道:“这可是我花费了大价钱买来的佳作,你倒是说说看,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了?说的让我信服了则没事,若是让我听出你是胡诌乱编,我可要拿你们铺子的招牌是问哟!”
“您尽管放心。”若是没把握,文定怎敢乱说,为他们一一分析道:“这幅层岩丛树,山径曲折萦回,穿过树林,深入重山之中。画树用点叶及针叶法,点、线笔墨间略现拙意,树干挺直,与寻常画卷近景常有数株姿美大树,或丛树中有杂木数种有别。”
“山峦略成锥体之状,有近、中景二层,乃是属于整幅画所欲表现之主题所在,远景仅见缥缈之山头。林麓间、峰峦上有俗称‘卵石,或‘矾头,之群石。山石以披麻被绘成,除矾头外,多属长披麻,笔笔沉着而带润泽之意。用墨浓强部分少,而淡处多。山石造型无特意追求雄伟或奇险之体势,画中无烟云之形状,但笔墨浓淡与景物虚实间饶有烟云之气氛。通幅有平淡之意,而无奇绝精巧之趣,确实与巨然和尚的画风极其相似,可见临摹之人功底十分深厚,也必定是见过图样,方才能如此传神。”
“既然以上几点皆能吻合,又怎见得不是真迹,而是临摹之本呢?”文定的分析让旁人听着头头是道,他却又一口咬定是伪作,确实让人有些不解。
“方才某所说的是作画之人的长处,再来说说他的不足。”文定接着道:“因为是伪作,乃是依照原样所绘制,是故笔墨之间稍现呆滞,不流畅,若是真迹断然不会有此数漏的。小可还可以断定,此画出自苏州一带。”
若是说假画倒还罢了,竟然连出于何处都能揣测出来,沈立行颇为不信的问道:“怎就可以断定是出自苏州一带呢?”
文定淡淡一笑,解释道:“近些年来,苏州一带出了好些靠造假字画为生之人,多数是有底稿的,且以绢本画居多,当然其他形式的也有,不过只是少数。在制作过程中采取分工合作的工序,有管线描的,有管上色的,有管题跋的等等,应有尽有。不过因为是模仿别人的,缺乏创造性,笔法也虚弱无力。这类的字画,我们铺子也曾收过几幅,还不算陌生,汪老板这幅层岩丛树,算得上其中佳作了。”
“那这宣和殿宝印又如何解说呢?总不能说宋徽宗以及他那一殿的学士们也看走了眼吧。”汪元海指着那方印记质问起来,这显然是极有说服力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