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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可能寻找到一个了无人烟的地方,可是好歹,他距离军营的铁血气息远了一些。
关外的秋天,没有什么鲜艳的色调,但是,却很美,那是一种野性的美,粗犷的美。
微凉的秋风吹起他的头发,很远的地方,火光照过来,于是,发丝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
他仰头看了看天,估计了一下时辰,知道今夜的琴音应该很快就会到来了。
然后,当然他低下头来的时候,看到了那位在夜色之中背着古琴的老人。
尽管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他,但是他还是看一眼,就知道他就是他,就是自己正在等待着的人。
人世间,这真的很奇妙。
……
……
管阔在第一时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不礼貌。
他紧紧地盯着那位老人看,似乎想把对方的每一寸地方都摆到自己的记忆深处。毕竟,有过那么长时间并没有见过面的琴音之约,他对这一位弹琴者的好奇,达到了无与伦比的地步。
光暗之中,他看到,老人的脸上,布满了皱纹,这种类似的皱纹,他在驼背老金的脸上同样看到过,但是驼背老金带给他的感觉是神秘与好奇,而这一位,却是几乎自然而然的亲切感觉。
老人穿着灰白的粗布衣衫,尽管裹得有些紧,但是秋风还是把之吹动而起,就像是败絮在凌乱的飞。
他的背一点都不驼,挺得很直,他走路并不快,但是,却很稳重,每一步踏下去,都没有刻意性,然而总是给人一种有力感。
那是一种很沧桑的有力感。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管阔放开了自己紧盯着的目光。
老人没有特意看他,却也没有特意不看他,就这样,像是家常便饭,像是理所应当,无视周围的所有环境,挨着他,席地而坐,开始调整琴弦。
管阔有些紧张,不对,是非常紧张。
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过那名一直在不同的地方弹琴的人与自己相遇,然后自己就像是见到了别离了多年的老朋友一般,告诉他自己有多么多么崇拜他的琴技,然后然后……
然后,今天对方就这样破开夜色来到了他的面前,他忽然就手足无措起来。
自己应该露出怎样的表情?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事情,是作出一副津津有味欣赏的样子,还是继续在地上刻写竹简上神秘的字体?
他真的不知道。
这个时候,老人调整好了琴弦,开始弹今天晚上的第一首曲子。
琴音在这一片因为突兀人的进攻而常显得焦躁的范围之内传荡开来,随着微凉的秋风,越来越远,到达营地的大片地方。
音乐是很奇妙的东西,它可以直达人们的心灵深处,找到某一种和音。管阔坚信,就算这里的很多人,比如无用,非常看不惯这些所谓的“风雅”,但是他的内心深处,还是会欣赏这种琴音的。
这一首,是《平沙落雁》,管阔听几声便听了出来,他听过好几次这首琴,在家中,在军营中,也是。
时隔多日,再闻《平沙落雁》,就在耳边,他的感觉莫名。
弹一曲平沙落雁,何处人烟,许多愁化作无言。
他低着头,似乎忘却了一切,也像是记起了一切。
忘却了现在的周围,记起了曾经的时光。
这片北疆很陌生,但是回想着曾经的美好生活,却隐然变得亲切。
他静静地听着,老人的手稳重地、带着固定节奏地在琴弦之间弹跳,像是给他展开了一个世界。
那一夜,他失去了一个世界,现在,老人在他的面前,给予了他一个世界。
一曲终了。
平沙落雁之后,钗头凤,折红英。
低着头倾心听曲的管阔诧异地抬起头来,看了看挨着自己席地而坐的老人。
他实在是没有想象到,这样的一个老人,居然在军营之中弹奏折红英。
他自己并没有什么意见,老人的每一首曲子,他都感觉恍如仙音,只是怕军营内人的反应。
他看到,无用阴沉着脸出了营帐。
还有陆陆续续军营里面各个方向的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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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心中有着宇宙,便自然强大()
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是与正规唐军有些差别的,被发配边疆的人,虽然他们现在也算是北唐军人,被编到了同一支部队里面,可是,总是外来人。
他们来到这里的刚开始,就听到了每夜的琴音,他们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却也不会去多事。
每夜的琴音既然存在,就说明,晋王李显岳的部队允许它存在。
直到今天,琴音换了那么多的地方,到达这里,如此之近,才让他们不再忽视它。
无用看着挨着老人坐着的管阔,脸上的不爽之意甚浓。
看别人不爽,不需要太多的理由,不爽就是不爽,哪怕弹琴的不是管阔,哪怕琴音得到晋王殿下的允许,他就是不爽。
他看到管阔如今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和那个弹琴的人挨在一起,就不爽到了极点。
管阔瞄了他一眼,就不看了。
他知道,现在的无用,不会打他,也不会骂他,因为两个人已经不说话了,既然如此,他何必在意别人的不爽?
他看到那些走出营帐的人都对着自己指指点点,于是垂了垂眼帘。
最近几日,经过自己营帐内和无用关系较好的那几个人宣扬,他早就被黑成了拎不清坏脑子的典范,再加上他很少和其他营帐的人高谈阔论讲一些并没有太大意义的事情,所以,所有人都对他有着很不好的印象,虽然管阔除了在战场上,和那些人屁的交往都没有,也不需要那种吹牛的交往。
“老吴,那个傻子又开始了。”一个汉子嬉笑着对着无用道。
无用冷笑了一声,也不说话。他现在,不和管阔说话,也不想谈论任何有关管阔的事情。
他盯着老人看了许久,嘴角轻蔑地一撇,转身就不屑地进了营帐:
“装#,两个装#的家伙。”
管阔看了老人一眼。
他看到,老人的目光平淡,就这样一视同仁地把所有人的动作都看在眼里,却连半分情绪变化都没有。
心中有着宇宙,自然可以容忍鸟兽。
“这么老的老家伙,看样子也打不了仗了,不回去种地,在这里弹琴乐呵,是不是有病啊?”一个人踢了踢脚边的一颗石子,笑着对旁边的道,很快便得到了相似的附和。
他们的声音还算轻微,但是,却清清楚楚地入了管阔的耳中。
他再看老人一眼。
耳中,琴音依旧,没有丝毫的扰乱,老人的目光似乎只看着前方,但是,管阔却知道,他看到的是越过整片军营,北唐再北,然后是整个世界。
不需要别人的认同,我的琴音在这里,我在这里,旁边有一个人挨着在这里,就足够了。
管阔感觉很震撼。
或许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够感受到这种震撼,甚至他自己都莫名其妙为什么会从这一位已经垂垂老矣的老人身上感觉到震撼。
他曾经见到过不少强大的人,比如他的父亲,但是,旁边这一位的强大,很另类,很特别,却非常非常强大。
强大,最重要的是心,你的心强大了,就自然而然强大了。
折红英罢了,是阳关三叠。
管阔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忽视了周围的所有人的。
琴音,便是一切。
曾经某时某刻,一位名将的边塞有胡琴琵琶与羌笛,现今,管阔身边,有琴音。
琴音,声声入耳,短暂忘了生死仇杀,领会生命的真谛。
管阔徜徉在那片无边无际的音乐世界里,身体似乎都要融化。
他不知道老人是什么时候停下弹琴的,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是,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原地,只剩下了自己,而那些觉得无趣的人,也早就入了营帐,不知道是否已经入睡。
他微笑着,感觉今天特别高兴,前所未有地高兴。
他俯下身去,用石子在地上划出了几个字体,看着特别的顺眼。
今天的他,看所有字都很顺眼。
营帐内,只有铁山无依旧坐在那边,其他人都已经睡了,那个家伙微笑着看着他,问道:“今天,终于见到了梦中情人了?”
管阔飘飘然的样子瞬间收敛,骂道:“你变态啊!?”
铁山无却毫不在意,叹道:“唉,看你今天这春风得意的样子,就知道,来到军营里,就忘了公主殿下,又有了新的人,我真是为公主殿下感到伤心啊!”
管阔不再理他,知道这家伙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并没有出来看,可是也必定是知道了外面的事情,现在存心找骂,不必理睬。
铁山无却歪了歪头,似乎并不想就这样结束话题,继续道:“琴声好听吗?”
管阔皱了皱眉头,可是,还是语气并不怎么好地回答道:“好听。”
他能够听到,营帐内那些看起来已经睡了的人的嗤笑。
铁山无站起身来。
他朝着管阔而去。
看到那张凑上来的脸,管阔往后退了一步,道:“你想干什么?”
铁山无的笑容瞬间变得有些莫名。
他伸出手,拍了拍管阔的肩膀,轻声道:“你交上好运了,驸马都尉。”
管阔一头雾水,根本就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于是皱着眉头:“你今天白天的那一场战斗,该不会是被突兀人给打傻了吧?”
铁山无的嘴角微微勾起。
“普通人能够肆无忌惮地到四处弹琴?你这个傻子!”
他的手重重地在管阔的肩膀上捏了捏,牵动了管阔的伤势,于是营帐内响起一句脏话。
铁山无转身离去。
只是,脏话之后的管阔,却是有些发愣……
……
……
他们之间的“交情”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