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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安笑了,冯彻还是这般一针见血,这般心直口快。
邵安微微弯腰,身子前倾,凑近冯彻,附耳轻语:“不,本官定会捞你出去。因为你是本官见过的,最会断案的判官。”
冯彻愣愣的看着邵安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能言语。他曾观察过邵安多时,却永远也猜不透那人的心思。自己和邵安并不交好,甚至还当众辱骂过他。可他不落井下石,反倒要救自己,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而邵安这么做,无非是为了四个字,物伤其类。如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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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深夜,万籁无声,邵安揉一揉发痛的眼睛,合上书册。
这些天邵安不眠不休,将本朝法律乃至历代判例均翻检了个遍,想从中找出营救冯彻的方法,然而结果不甚理想。
从误判动机上分,有两种情况:凡官吏怀挟私仇拷打致死者,以故杀论,处斩。如果是过失行为,则可减轻罪行。
从误判后果上分,有三种情况:凡是因过失而判决一人斩刑,主审法官流放千里之外,入籍管教。误判二人斩刑,流放到穷乡僻壤服役。误判三人及以上斩刑,刺配①千里之外坐牢。
综上所述,冯彻最轻也是流放,这辈子别想要做官了。
张三见邵安日日熬夜,一心想为冯彻脱罪,故而奇道:“他当年侮辱过你,如今落得这种下场,不是正合你意?”
“张哥居然是这样看我?”邵安听出张三语气中的讽刺,心下一片冰凉。
张三冷眼旁观这么多事,一直忍着没说。如今被邵安一言挑起,便控制不住道:“你本来就是故意的。从李四入狱开始,你步步设套,环环相扣。先是挑起枢密院和大理寺的纷争,借此打压高巍。后作证冯彻误判,让高巍以为你站在他这边,借此利用他平定科举风波。现在冯彻的使命完成,已成弃子,不是该抛出去,以平息武将怒气吗?”
邵安没有任何辩解,坦然承认,“你说的没错,我原意是此,但我现在不想放弃冯彻了。”
张三明显不信,问道:“何以改变心意?”
邵安不答。
张三无所谓道:“反正你是主审,想咋判就咋判。只剩三日便开堂了,你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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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刺配:古代刑罚名。在犯人面部刺字,发配边远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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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即将结束啦,欢迎大家多多留言哦~~~
040虚虚实实环环相扣,曲曲直直计计诛心()
三日后,误判案在刑部衙门正式开堂。
邵安端居堂上主位,是谓主审;刑部诸人站立于侧,是谓陪审。堂上还有枢密使高巍在旁坐着,奉旨听审。
邵安一拍惊堂木,肃然道:“带人犯。”
冯彻一身灰白色囚服,手脚带铐,蹒跚而行。虽然潦倒,但精神尚可,也无刑伤。
在场的多是刑部官员,大家平日里与大理寺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此时见大理寺长官跪于堂下,一个个心头沉重万分。
按例先问案情前因后果,冯彻供认不讳,误判属实。
刑部官员们听了冯彻供词,各个摇头叹息,看来流放是免不了的。高巍得意洋洋,觉得此案已板上钉钉,冯彻跑不了了。
邵安却没有急着结案,又问道:“你与刘咏舟曾在刑部共事,是否有仇?”
冯彻不知邵安为何有此一问,如实道:“不曾结仇。”
“何人能证明?”
冯彻不假思索道:“堂上诸位刑部官员,皆可证明。”
邵安扫视站在的陪审官员,大家称的确无仇。
邵安又传了当年为刘咏舟验尸的仵作,问道:“刘咏舟死后,是你验的尸?”
仵作跪禀:“是。”
“刘咏舟死因为何?”
“死者脖子上勒痕呈深紫色。上交于左右耳后。眼合唇开,舌根发紫,舌尖突出口半寸,喉骨破碎。确为吊死无疑。”
“刘咏舟身上刑伤是否致命?是否有用刑过度之嫌?”
仵作答:“没有。”
邵安再拍惊堂木,“传证人。”
众人疑惑,纷纷望向门口,心道哪来的证人,是来证明什么的?结果发现,来者竟然是刘汝卿。
邵安问道:“你父死于何因?”
刘汝卿答道:“家父上吊而亡,皆因董疾逼迫而死。”
“尔等为刘咏舟殓葬时,其刑伤是否过重?”
“只有鞭伤,再无其他。”
邵安总结道:“看来刘咏舟并非死于酷刑。”
高巍听到这里,感觉有点不对头了,插话道:“误判罪既已查明,为何要查刘咏舟死因?还请丞相速速结案。”
邵安却道:“高将军所言甚是。可凡事要依法办理。本朝律例:凡官吏挟私仇故禁平人者,杖八十;因而致死者,斩。①”
“那就应判斩刑。”高巍理所当然的说道。
在场的文官不忿,高巍只是来听审的,有何权力发言,干预审讯?
邵安道:“将军此言差矣。刚已证明,冯彻与刘咏舟无怨无仇,并非‘怀挟私仇’。其次刘咏舟并非由于刑法致死。其死因,乃是董疾逼杀。”
高巍怒道:“要不是冯彻囚禁刘咏舟,何以遭董疾毒手?”
“将军所言极是。”邵安正襟危坐,高声宣判,“冯彻在未有确实证据前,非法囚禁犯人。按律:若不应禁而禁,及不应枷、鏁、杻而枷、鏁、杻者,杖六十。②”
邵安话音刚落,高巍第一个嚷起来了,“怎能如此轻判?”
邵安不理会他,只问原告刘汝卿,“如此可否?”
刘汝卿已见识到了冯彻的公正,心中早无怨言,故而叩首道:“丞相所判,草民心服口服。”
邵安再问陪审官员,众刑部官员也无异议。
最后邵安问冯彻,是否知罪?
冯彻称是,面上无悲亦无喜,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邵安一眼。然邵安并未看他,侧首对差役下令:“行刑。”
“且慢。”高巍站起来阻止,“邵丞相,能否让禁军来执刑?”
很明显,高巍此举是要打死冯彻,邵安皱眉道:“禁军非司法衙门,无权掌刑。”
高巍气得一口气呛在那里,狠狠道:“本将认为邵相量刑过轻,请重判。”
邵安悠悠道:“将军只是来听审的。若觉得审理不当,需先向圣上禀报,圣上下旨后,才能重审。”
一句话说得高巍不得不低头,气得转身就走。邵安默默看向他的背影,毫无挽留之意。这看似是一场简单的审讯,实则是文臣武将之间的一场暗斗。邵安本来是不偏不倚,端居高位,维持着朝堂的平衡。但为了冯彻,他到底是站到了文官这边。
直到高巍走出大堂,邵安才回过神来,训斥道:“还不行刑?”
衙役两两对望,六人出列,面色沉重的拿着刑棍走上前来。
邵安掷签,“打!”
差役将冯彻摁趴于地上,两人按肩,两人按脚,将冯彻牢牢固定住。
另两名差役则抡起了手中的水火棍,所谓水火棍,是衙门专用来杀威棒。此棍长约齐眉,上黑下红,上圆下略扁。棍子油光锃亮,泛着令人胆寒的光泽。
板子一端于空中划出一道鲜红的弧线,夹杂着凌厉的风声呼啸而来。“砰”的一声猛击人的背脊。众人只见冯彻身体抽搐了一下,嘴情不自禁的大张,像是想要大呼出声,却为了不失官箴,极力忍耐着*,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堂上诸官纷纷撇头闭眼,不忍卒视。邵安坐于上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规避,而是目光死死地盯着受刑之人,面沉如水,看不出任何情绪。
冯彻双手死扣地缝,只觉得臀腿上像点燃了烈火,痛楚直窜脑海。水火棍“噼里啪啦”如雨点般砸落在冯彻臀背,未多时便见灰白囚服上渗出点点血迹,晕染开来,氤氲成一片。令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等六十杖打完,汗水早已将后襟浸湿了一大滩,裤子上更是殷红一片,不用看也知道他臀腿上定已血肉模糊。冯彻无力的爬在地上,涔涔汗珠沿着脸颊滑下,滴于地面……
邵安示意差役搀扶,冯彻借助外力,痛苦地颤抖着强行跪直,叩首道:“犯官……谢主、隆恩……”
※※※※※
高巍一个不高兴,调头去找皇上评理。皇帝听完高巍的控诉,对邵安此举心如明镜。邵安刑法过轻原因有三:其一是确有惜才之心,不忍重罚;其二是希望由皇帝出面调停,以安抚武将,获取军心;其三恐怕是不愿得罪文官集团,终是陷入了党派之争。
皇帝假意斥责了邵安办案不公,实则对他的审判十分满意。既然邵安留有余地,皇帝便顺水推舟道:“免去冯彻大理寺卿一职,贬为京兆少尹。另补偿刘咏舟之子刘汝卿,赐同进士出身。”
高巍一听冯彻从堂堂正三品,变成了从四品下的京兆府少尹,委实开心。况且冯彻上头还有个京兆府尹压着,再也不能如一府长官那样,乾坤独断。
可惜高巍没往深处想想,为何皇帝不将冯彻贬谪蛮荒边地,反而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其中深意,不得不令人细细揣摩。
冯彻养了大半个月的伤,勉强能下床走路了,便由小厮搀扶着去大理寺交接工作。
那日大理寺衙门如往常般忙碌着,忽然见前任上司蹒跚而来,在坐的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活,默默起身行注目礼。
冯彻虽然断案铁面无私,但素日里待下宽和,大理寺上下对冯彻皆十分敬重。如今长官骤然犯案被贬,继任大理寺卿的人选暂未定下。此刻大理寺群龙无首,正是人心惶惶之际。
而冯彻这时候回来,众人瞬间找到了主心骨,都凝视着冯彻郑重的封卷交印,聆听着他对诸人细细的交代叮嘱。
诸事移交完毕,冯彻缓缓步出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