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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心绪总是容易激动的。他回宫，母后那时已经不怎么出门，也怀上了后来与母后一尸两命的那个胎儿。他对母后说起华青云，眼眸里亮晶晶的全都是光彩。
而他怎么也没想到，对他一向任性而欢乐的母后听闻此事，看了他好久。最后用晚膳了，才只是淡淡地开口：“趁着情意不深，能放下就放下吧。你们，没有可能的。”
放下？开玩笑。少年和少女的挚友，有几个是真的不掺杂朦胧心思的呢？但他冷静下来，明白这话没错。父皇那般性子，怎么会让自己再娶华家女儿呢。是自己配不上她吧。
于是，明面温润高贵私底中二逗比的太子爷，第一次有了放在心里角落永不揭开的一壶酒。月亮来了，就陪着一起喝。
而如今一问，他恍觉已经有很多日子未曾思念她了。不，不是不曾思念，只是细腻绵长的疼痛如同酥麻，绵延在一切孤独的时候，侵入他的身体每处，却怎么也想不起那般动人的面容了。
她是连做梦都不肯入梦来吗？——以她那么聪慧，华家如今这般，她大概会怨自己吧。
他悠悠长长吐一息出来，像做了几回吐纳，转了两个周天。抬头，才意识到自己愣住太久了，忙跟章元先生道歉。
章元先生叹了口气，看邕王爷这个样子应该也是怀念华家人的。他于是终于尝试着开口：“邕王爷，华家现在，还有十二个姑娘，都活着。”
萧让一震，却没说话。
“华家三小姐来信，让我们全力辅助您离开京城。她已经拿了家主印，通过花影阁给了京城分支全部的计划——现在，十二位千金都在洪都西南不远的小城，花影阁在洪都的消息中心，青云谱。”
章元先生口中的这个三小姐，就是在十二位姑娘里总行三的长房嫡长女，华盈琅。
他抬手取出袖子里的一卷画，从画轴里掏出来一支纸卷递给萧让。
“三小姐在来信里写了，请您亲启看看画轴里的这卷纸。”
萧让展开，很久，悠悠然叹一口气。
“我知道五皇弟是会对我下杀手的，宫里那位应该是要软禁我。不过既然无论如何我再最后试一试，我希望父皇不会让我绝望。”
章元先生愣住了。他也知道三小姐寄来的东西都是让他这个当年多谋善断的京城第一智公子，后来华相的忘年交和太子殿下身边的谋士很是佩服，尤其对人心的揣测更是缜密而独到，但他怎么也想象不到，三小姐能做到仅仅是一张纸卷就真的劝服了表公子。
没错，是表公子，因为华相临终时将家主印玉玲珑一分为二，其中一份交给了他，另一份交给了华老夫人，最后给了三小姐华盈琅。现在就算是三小姐还没有真正被认可并接手华家的族产，也仍然是他直接效力的家主，——也许，准家主。
而就算是章元先生再怎么多智近乎妖，也想象不到那张纸卷上的字怎么回事儿，这让他后来很久都后悔不已。——
纸卷上，清清浅浅的字迹一如初妆的眉黛鬓黄，那是华青云的四行字：
山水万重书断绝，
念君怜我梦相闻。
我今因病魂颠倒，
唯梦闲人不梦君。
第15章 章元先生何许人（）
七月十五日。中元节。
这是华相府满门被灭连坐二百多人之后的第一个中元节。中元节又称鬼节，生人要点莲花灯引渡亡魂往忘川黄泉而去，消除怨气，恭送逝者上路。
以当今圣上的疯狂程度，他大概是不害怕华相离世之后天下读书人的口诛笔伐和对族诛连坐的不满怨恨的，他可以铁血镇压。但是这并不能改变他作为人畏惧未知的本性。
所以说尽管人心险恶远甚于恶鬼，人们仍然宁可勾心斗角也拒绝恶鬼缠身。更不要说，假如一下子三百多条人命全部变成了冤魂，那可就吓人了。
以圣上这两年大兴佛法而有些忽略甚至排斥儒生的思维来看，他大概是会怕这些的——尽管这里面也有忌惮像华相这样门生众多又受衷心爱戴的大儒的成分，但是不排除圣上真的相信了佛法，就算只是一小部分。毕竟，这世上最高明的骗术就是自欺欺人了。
在这么个七月半鬼门开的时候，发生任何不同寻常的事情，都可以被认定为灵异事件。远在青云谱的华盈琅现在很开心，虽然她并不在现场而且她本人并没有直接接触过执行计划的“手下”们，但是她相信另一个人。
另一个，她同样没见过但却敢赌的人。
黎本培，字盛庭，号章元先生，老华相华益蔚的学生，也是他的忘年交。当年黎本培才只有十七的时候来到京城参加科举，少年状元一举成名，也算得上名动南越，却没有任大学士或者翰林国子监祭酒什么的，而是被圣上以南方生乱派到了缪江以南负责说服叛乱者让他们老老实实归顺朝廷。
结果？有什么好说的？都起兵叛乱了连一支队伍都不给就单枪匹马去招安，这已经超越正常人类思维了好不好。什么，你问我为什么老华相就可以一言定西蜀？那是因为老华相背后有整个南越国站着，还有个华家。章元先生背后有什么呀？
谁知道圣上怎么想的。反正最终结局就是，黎本培办事不利，还落得一身伤，从此不再准入朝为官。老华相心疼这学生的遭遇，把华家产业交给他打理，不出几年就和华二少一道把华家祖产整个儿翻了一倍。
老华相于章元先生亦师亦友，章元先生能在圣上刁难他的时候明知不可而为之，可见是忠义之人；又对老华相知遇之恩深为感慨，他必定会报恩；即便是个酸儒，圣上当年为了防止出现下一个和华相一般的厉害人物而抹杀他为官之途的行为也会让他不甘，更不要说华相如今被害离世，也许到不了仇恨但也不会对圣上有什么好感。最重要的，他就算不接受自己家主的身份，也会看在给邕王爷当了两年幕僚的份儿上救出邕王。
冲这一点，就算不是命令，他也会合作。
而这样的人能力是不应当被质疑也不需要质疑的。
既然如此，华盈琅相信，章元先生如果有意见也可以改动自己的营救计划，但他绝对不会拒绝也不会把事情搞砸。尽管没见过他，她却选择了信任。
章元先生，您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第16章 若有人兮山之阿（）
南越京城金陵郊外，万严山，妙法寺。
七月十五日。中元节。
妙法寺在万严山召开了盛大的盂兰盆会，邀请南越的皇室贵胄和世家重臣前来。而很荣幸，南越圣上萧律也在其列。
未时许，盂兰盆会正式开幕。南越建国以来最盛大的法事就此开始。
能够成功邀请到当今圣上的法事当然是不容易的。先是南越京城十几日前忽然从街头巷尾传出一些流言，倒也没说华相死的冤，或者被连坐处斩的人有多冤，就只是讲近几年加上和东魏对战牺牲的将士，南越亡魂有点太多了，也许中元节可能会排队投胎投不完也说不定。——不用说，这是花影楼的手笔。再之后就是妙法寺放消息出来，几年前南越全皇室的捐款已经用于为如来重塑金身，会在佛教圣典盂兰盆会上揭幕，故而邀请诸位皇室成员前来观礼。最后是东魏来请和的使节到了京城，以三清道家为国教崇拜的东魏使者一来就迫不及待地联系了京城第一大道观玄隐观的长老，畅谈要弘扬三清教法的事。
南越皇帝怎么可能作壁上观，这几年皇家一心推广佛教，东魏使者这么做堪称思想侵略，能帮上华家这个忙纯属误打误撞，尽管当事人本身也没想到。至于投胎投不投得完这种问题，本就是乡野之语，定性为市井流言就最可信，而皇帝势必会想到比牺牲将士更多的冤魂，比如华氏一脉，虽然他并不承认。要问为什么妙法寺住持愿意开重塑金身这个理由，除了新佛像确实已经完工尽管一直供奉在内殿之外，和华二爷的交情也是一个原因。章元先生都求到寺里了，做场法事，征集些香油钱也并不亏。
于是，皇帝来了，盂兰盆会也开了。
中元节照常，只是因为圣上前去妙法寺祈福、为将士超度亡魂，朝野四合就急急忙忙一同追随着去了。也不知住持是忘记了还是故意的，就连新婚的五皇子和刚过门两天的五皇子妃、重阳郡主李白冉也不合礼制地邀请了来，还可以冠以新婚夫妇喜气重能抗邪祟的美名。众人感叹，果然是要以佛为国教的趋势，新婚皇族都不能免俗，何况平明百姓呢。
皇族因为是“三千世界诸天神佛，各有所择之主，以为世界主人”，这种独特的所谓运道并有捐款塑了金身的缘故，已经足见诚意，并不需要徒步攀爬那999阶台阶。其他人可就不一样了。远远的只看见一顶明黄后跟着一众暗黄色布幔的轿子上了山，汉白玉台阶逶迤而下，远远接着一群官服和内外命妇的袍服，这种场面让南越的皇帝和皇族众人深为满意。
当然，被下旨在邕王府“躬省己罪”的邕王爷萧让，自然是不会来的。
照例是住持的发言和给亡魂的诵经超度、上香敬诸神佛等等。直到申时中，金身正式亮相。随着住持的高呼和一众罗汉的唱诵，金光闪闪宝相庄严的金身如来像就从红布的掩映中慢慢显露全貌。逆光站立，佛像的头顶金色光圈折射出耀眼的光芒，雍容大度，慈悲和善，宛如真神。
而就在这时，在佛像背后太阳照耀的连绵起伏的远山上，慢慢有一圈彩色光环显露。在七彩的光圈当中，缓缓升起一个人像，正似那佛身。
举目皆惊，那是佛光普照，更添瑰丽。
第17章 披薜荔兮戴女罗（）
佛光大盛这等现象的确惊人。待众人反应过来，全都是向南越帝皇的恭喜和种种祝福。一时间，漫山遍野满寺院都是“吾皇万岁万万岁“，要么就是南越基业千秋万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