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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停下来看,不知我们要干什么。
半个多小时后,我们就来到了医院。几个戴红袖章的青年人在门口迎接我们。他们介绍
说,医院领导都在上班,其中一个正在动手术。说着递上一份名单,除了正副院长,还有三个
主治大夫是反动学术权威,另有一个摘帽右派,二个历史上参加过国民党,二个女护士曾在教
会医院干过,怀疑是美国潜伏特务。
大队长冲我一使眼色,我一吹哨子,集合起人马,布置医院大门站上岗,宣布停止上班,
人员只准进不准出,又在后门和四处也布上哨兵,实际上是戒严。
布置停当,医院里又跑出十几个青年医护人员,经介绍都是过去受院长压制的革命左派。
我们回合一起,首先在大门喊起了口号:
“打倒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
“打倒反动学术权威!”
“达到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
医院的楼上传来“乒乒乓乓”关窗户的声音,这简直是对我们革命行动的挑战。大队长宣
布“冲!”我们一拥而入,在医院革命派带领下,按照人员名单捉人。不到半小时,全部人员
揪到了大门口,每个人都挂上了面板一样大的黑牌子。十几个人垂着头,都不吭气,只有胖胖
的院长不服气,大声说:“你们这样做违反法律!我们现在正上班,为工农兵看病,王副院长
刚做完手术还没有休息,你们抓我们毫无道理!我抗议!”
医院的革命派因为有我们撑腰壮胆,他们也来劲了,一个年轻人冲上去用语录本打了院长
脸几下,嘴里立刻流下血来,青年人手指院长鼻子大喊:“你是反革命地主阶级孝子贤孙,是
从日本回来的大特务!你从来不为工农兵看病,整天是为走资本主义当权派老爷们服务!集
体,在英雄的红卫兵面前,你还不老实,小心你的狗头!”
院长还想分辨,被我们一阵激烈地口号声压了下去。
按照同医院革命派商量的步骤,压着这些人游街,压到谁的家门口,就进去抄谁的家。宣
传组的人这时已经糊好了七顶纸做的高帽子,上边用墨汁写着“我是日本特务”,“我是反动
学术权威”,“我是反革命黑帮”等字样。一宣布游街,被揪斗的人都害怕了,他们知道对我
们红卫兵来说,没有什么道理好讲的。立刻纷纷表示认罪,只求不要游街。医院门口这时已经
围的人山人海。
二个女护士听说游街,吓得瘫在地上哭了起来,立刻被几个女红卫兵踢了几脚,拖了起
来。行动的时候,只有他们二个人头上没有高帽子,有人找出来两支盛医药垃圾用的痰盂,不
由分说扣在她们头上,令她们自己用手举着。队伍前面的院长,已经被痛打了一顿,头上戴上
了彩色的高帽子,脖子上挂着写着“打倒×××”大木牌,弯着腰,一只手提一个脸盆,另一只
手拿着自己的一只鞋,敲一声,喊一声:“我是日本特务、地主子弟×××!”声音稍微低一
些,就会被用枪托砸上去。
游街队伍就这样出发了,所过之出,围观的群众挤满了路两旁,许多小孩子跟在后面,不
时用小石子打这些可怜的游斗对象,我时时要制止他们,可是又顾不过来。
抄完了院长家,又抄到副院长的家。副院长是北京医科大学毕业生,家里书很多,又有戴
着硕士帽的大照片,还有些西服、领带,以及他夫人的旗袍、连衣裙,都是四旧的东西,一古
脑儿装了一地排车,作为反动罪证沿街展览。他的妻子儿女被这阵势吓坏了,站在院子一角只
是发抖,任凭我们翻箱倒柜,一句话也不敢说。
天已经不早了,再一户一户抄家,恐怕到半夜也搞不完。大队长于是同医院革命派商定,
今天先游街示众,过后再抄其他人的家。
在我们城市里,除了上次游我们学校黑帮分子的街,这是第二次。市民们觉得十分有趣,
挤得街筒子水泄不通。
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大队长决定当场焚烧院长、副院长家抄出来的书和照片。大家把地排
车上的书卸下来,堆的小山一样。又命令十几个被游都的人低着头冲着书堆,继续高喊打倒自
己,已经喊了几个小时,他们的声音已经嘶哑,也小得多了。好象庙里的和尚在念经。
有人把火点着了,很快成为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堆。游斗对象们浑身大汗,衣服全都湿透
了,纸灰飞起来落在他们身上,黑一块、灰一块,他们的脸被烤的通红。
长新不知什么时候蹭到我的旁边,对着我耳朵轻轻说:“这些人真可怜!你说他们要是我
们的父母,我们该怎么办?”
我瞪了他一眼,看看近处无人,低声训斥道:“放你妈的屁!你爹妈才能这么反动!这时
候了,你怎么还胡说八道!”他见我气得厉害,赶忙打了自己一耳光,笑着说:“说句笑话,
别生气!”
书真是多极了,有中文书,也有外文书,而且大多数是硬皮的精装本。看得出,院长、副
院长心痛的不得了,他们眼里老泪纵横,嘴唇哆哆嗦嗦,已经吐不出什么字来了。
火一直烧到天黑下来才完事。我们又押着游斗对象回到医院,吩咐让他们先回各自办公室
待命。大队长同我们几个头头与医院革命派进行总结。医院革命派头头是原来的团支部书记,
他对我们千恩万谢,并且要留我们吃饭。我们立刻搬出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声明我们只是来帮
助革命,决不喝一口水,吃一口饭。
正研究着,楼上面传来一阵喊叫声:“死人了!死人了!”我们一齐跑过去,一个小护士
面无人色从楼上跑下来,结结巴巴指着上面:“有……有…有人…上吊了!”我们命令她领着
快步走上去,护士值班室一片漆黑,有人伸手将电灯打开。吊扇下面真吊着一个人,医院革命
派赶忙组织人上去把人放下来,原来是今天被游斗的女护士,她眼瞪的大大的,舌头吐在外
面,十分吓人。试试呼吸已经没有了。但还是让急救室进行了抢救,当然不会有什么结果了。
大队长有些紧张,又同医院革命派商量,今天派人分头把游斗对象送回家,嘱咐他们家属
好生看管,不要再发生类似事件。明天一大早,向公安局报告,有反革命分子畏罪自杀,定为
现行反革命。
这一切解决完,已经是后半夜了。
邻居的争吵
早晨,我被一阵嘈杂地吵嚷声惊醒了。看看桌上的马蹄表,才六点多一点儿。我下床走出
去上厕所,才听到那争吵声是从邻居家传来的。谁在大清早打架呢?我侧耳细听着。声音很
大,因为我们两个院子只隔着一道墙,却是在两条街上。他们的门口朝东,我们的大门口朝
西,可以说是背靠背。
我看到厕所里有一架梯子,就搭在不高的院墙走上去观看。只见院子里一个青年妇女正披
头散发指着屋里大喊:“你说,你说!你为什么不敢出来对大家说!” 屋里一个男人说:
“你大早上吵什么!有些事是不能在家说的。”
“我偏要说个明白!我就是保皇派!人家老院长为什么是日本特务?为什么是走资派?人
家也是共产党员,是全城最好的外科医生,是省里的人大代表,组织上审查了多少遍都没有问
题,偏偏你说人家是日本特务,你们有什么根据?你为什么游人家的街,抄人家的家?你们是
在斗共产党的干部,斗人民的代表,你们有什么权利这么做?!”那妇女越说越激动,冲进屋
里将男人拉了出来。院子里也有几个邻居站在一边看,却没有人劝解。我一看那男人,原来是
第四医院一个革命左派的骨干,游院长街时,他很积极,想不到他在家里这么窝囊。 那妇
女不依不饶:“别以为光你们革命,我娘家三代贫农,是红五类,我也是红卫兵,是造反派。
我们造的是帝、修、反的反,造的是地、富、反、坏、右的反。我们拥护共产党,拥护共产党
的干部,决不许你们胡作非为!”
男人可怜巴巴地劝她进屋,一个劲地说好话:“行了,行了。这些事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北京市副市长都打成黑帮了,你能说共产党的干部没有坏人?咱们随大流、跟着走就是了。我
往后什么活动都不参加了行不行?”女人因为没有对手,骂了一阵也没劲了,走回屋里去。
我慢慢从梯子上下来,回到屋里躺下,却一反往常谁不够的习惯,怎么也合不上眼了。昨天
老院长他们戴着高帽子,站在火堆边被烤的情形,象电影一样浮在眼前。说心里话,那些事当
时我也从心里觉得过分,是不人道的。可是听说全国都这么干。北京的一个县,听说把所有的
黑五类分子和家属都集中起来,象土改中那样,一个一个用木棍石头打死,连七八十岁老人和
几个月的小孩也不放过,使许多人家成了绝户,公安机关根本不管。大街上贴着林副主席指
示:好人打好人,误会;坏人打好人,是阶级报复;坏人打坏人,活该;好人打坏人,今后不
许再打。这不就是原则吗。文化大革命今后到底要怎么搞呢?
医院里的造反派头头死了
韦连晚上来找我玩,悄悄告诉我,第四医院又死了一个人。我心上一紧,又一个被游街的
人自杀了?韦连笑笑对我说:是那个请我们帮助斗院长的革命派头头死了。
我觉得奇怪,一把抓住韦连的肩膀,不让他再来卖关子。
原来近来医院里药品奇缺,主要是好多工厂闹革命使生产不正常,加上红卫兵大串连,铁
路运输基本上打乱了,物资供应都紧张起来。
前天,有位部队军官家属到医院看病,诊断是感冒,发烧厉害,医院里没有针药。他的丈
夫从部队医院弄到了青霉素针药,恰好是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