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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牢房虽然采光不佳,生活用品倒是一应俱全,床铺、矮几、茶具、香炉,甚至连佛经、念珠之类的东西都给备齐了。
来前,南卡吩咐膳房备下的酒菜,此时已齐整摆放在矮几之上,曲丁不紧不慢的替自己斟了一杯酒,眼角的皱纹随笑意一点点加深。
“孙小姐是来送老奴上路的么?”
“嗯,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跟你聊聊天。”
南卡含笑拿过酒杯,递到曲丁跟前,怔然迟疑了片刻,他才将面前的酒杯斟满。
“身为奴隶却残害奴隶,曲丁,这也是我爷爷教你的么?”
“孙小姐误会了,这是老奴自己的意思,与老爷无关。孙小姐从南境凯旋归来,必已得知老奴与小霍努土司联手之事,老爷生前最疼孙小姐,老奴所做的这些,只是为了不让孙小姐误入歧途。可惜老奴年事已高,心有于而力不足,终是没能将孙小姐引回正道。”
曲丁叹了口气,那张似贫瘠土地一般纵横交错的脸上,俱是遗憾。
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南卡冷笑道:“误入歧途?若不是知道你从未将我视作主人,我差点就感动得涕泪横流了。在你看来什么是误入歧途?爱上一个奴隶是误入歧途?解救水深火热之中的奴隶是误入歧途?还是天灾过后,派发赈灾物资是误入歧途?照此说来,当初你联合康城贵族,想在南嘉回来之前将我置于死地,一定也是为了将我引回正道喽?背黑锅时我便得做女土司,正主回来我便得去死如若这就是你口中的正道,那我就算只是为了活命,也得一直往歪路上走啊。”
曲丁也跟着抿了一口酒,他神色沉静,看上去一点也没有要替自己辩解的意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孙小姐应该知道吧?”
“笑话!”
南卡拂袖起身,愤然道:“我与奴隶同为西蕃人,何来非我族类一说?”
“孙小姐此言差矣,贵族是西蕃的主人,而奴隶仅是主人的所有物,同为西蕃人只是您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依老奴之见,在西蕃,阶级才是判定非我族类的唯一依据。奴隶胆敢抬眼看贵族就得被处死,且不论奴隶抬眼的缘由为何,贵族都只会觉得奴隶抬眼是在藐视贵族,人不会将善意的揣测留给异类。不会有奴隶在意您为他们做了什么,也极少有奴隶会对您感恩戴德,您想解救奴隶,而奴隶只会觉得您做这些,无非是为了让布萨家统治西蕃,因为您就是奴隶眼中的异类!”
顺着曲丁的话,南卡复又想起在昌孜城时发生的事。
“我们有自己的赞普!不需要也不欢迎你这种贵族土司!”
两耳轰鸣之际,她身形一僵,抿了抿干涩的唇,“奴隶会如何琢磨我的意图,又会否对我感恩戴德,这些都无关紧要,你说得再冠冕堂皇头头是道,也不能否认奴隶受贵族压迫的事实!贵族剥夺奴隶的自由,掌握奴隶的生死,践踏奴隶的尊严看着和我一样活生生的人,却连活得像个人都成了奢望,我没办法明知是错还坐视不理!况且,废除奴隶制之后西蕃便再无奴隶,而你口中的唯一依据,也将不复存在!”
“您当真以为,没了奴隶制的西蕃,便再无奴隶贵族之分了么?容老奴斗胆问您一句,这之后,您打算如何处置那些贵族呢?您想过废除贵族的身份么?您想过将贵族手上的财产尽数收回么?”
南卡讶异的凝眸,看着曲丁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西蕃境内的贵族,与周边各国通商贸易已有百年之久,我若冒然废除他们的贵族身份,收回他们的财产,那谁来与各国货商进行交涉?谁来提供贸易的货品?谁来为奴隶们提供赚钱糊口的机会?唐国没有奴隶,可唐国子民却有贵族与庶民之分,唐国的贵族敢光天化日之下剥掉庶民的皮,还不受律法追责么?废除奴隶制之后,贵族是推动西蕃发展的关键因素,想确保我的子民不会再饿死,就得仰仗接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这种情况或许再过个五十年,等西蕃人人都识文明礼时才能有所改善我给奴隶们自由,收回了贵族的田地分给奴隶,让贵族为奴隶提供各种挣钱的机会就目前的情形来看,这已很公平。”
“不这不是公平,公平的定义掌握在多数人手里,而西蕃最多的便是奴隶!您用废除奴隶制的方式教会奴隶人生来就是平等的道理,可在奴隶们看来,只有西蕃再无贵族时,那才算是真正的平等!我记得十几年前,唐国闹了场饥荒,严重到了活人相食的地步,农民们活不下去便揭竿而起。挥师北上期间,这支起义军不断壮大,一路攻城夺地、处置贪官污吏、镇压富豪官绅,得到了众多百姓的拥护。唐国的农民何其多,没多久这支起义军便建立了农民政权。若非后来,起义军军力分散遭唐国重兵镇压,只怕唐国就不会是今日的唐国了。”
曲丁捋着花白的胡须,垂眸接着道。
“农民起义也好,臣子造反也罢,古往今来,同阶级的人奋起反抗其他阶级的事例数不胜数,但似您这般不顾自己阶级的利益,改为其他阶级谋福的,却少之又少。若是某个奴隶解救了西蕃的奴隶,那废除奴隶制便不算是错。同样是受压迫的奴隶,有人胆小怕事宁可被主人打死也不肯反抗,有人却有胆有谋做了那些胆小的奴隶们不敢做的事,这样的人,奴隶们将他奉若神明,自此一呼百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而您锦衣玉食的贵族,会大发善心的去解救奴隶,奴隶们必定会觉得您是另有所图。等哪一日,奴隶为了所谓的平等跳出来揭竿而起时,您才会意识到由您来废除奴隶制是个多大的错误。老奴不愿见您被自己亲手解救的奴隶推下高台,若您不废除奴隶制,只会致使西蕃的发展停滞不前,可若是您废除了奴隶制,您便会成为历史的牺牲品!您从一开始就站错了立场,即便奴隶们打算推翻您,后人也只会认为那是顺应天道!”
明知不该听信曲丁所言,可南卡还是下意识的,将那个做了其他奴隶不敢做的事的人,想成了迦罗。
奴隶们拥戴迦罗,因为迦罗才是他们所期待的英雄,那在她成为赞普之后,奴隶们的期待会否转变为强烈的愤懑,继而像山洪爆发,逼得迦罗不得不亲手将她推入万丈深渊呢
像是看穿了南卡的不安,曲丁淡然一笑道:“老奴说的是真是假,想必您此刻已有了判断。”
南卡闻言,蓦然忆起来前锁儿说的那件事。从盐城回日光城的路上,曲丁便派人将赈灾一事传得沸沸扬扬,说南卡在东境征战,无暇顾及盐城奴隶的死活,说南卡吩咐曲丁,假意赈灾博个仁德之名后,就让盐城的奴隶自生自灭。
想到这里,南卡不禁打了个冷颤。
曲丁与小霍努土司联手,是想阻止她废除奴隶制,而盐城是他为了以防万一留的后招,就算她自南境凯旋而归,仅凭盐城赈灾一事,也会让她很难再获得奴隶的信任。
“你在盐城做的事,是为了加剧我与奴隶间的矛盾,好让你的这番话听起来更加可信对么?可是曲丁需使手段才能验证真伪的话,本就经不起推敲。让人产生误解的是思想,能冲破阶级观念的还是思想,我既决意废除奴隶制,便会竭力改变奴隶的思想!时间会证明一切,总有一日,我会让全西蕃的奴隶信我,拥戴我!”
曲丁垂首一语不发,牢房内静了半晌,南卡放下酒杯,抬眸缓缓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奴隶出身的你为何总要跟奴隶过不去,按理说,废除奴隶制让奴隶摆脱奴籍,同为奴隶的你不是该觉得高兴才对么”
一个一直以奴自居的人,却不想让南卡废除奴隶制,一个一直以奴自居的人,却能几十年如一日,坚定不移的站在贵族的立场上思考问题
起初南卡觉得,许是曲丁在管家的位置上待得太久,被贵族同化了也未可知,可仔细想想,被贵族同化的人身上,却寻不到半点贵族骄奢淫逸的毛病,这未免也太奇怪了些。
曲丁摇头,叹了口气。
第124章 临死前的诅咒()
漫长的夜刚过去了一半;再没有什么可问的南卡;自斟自饮的喝完了半壶酒。
半壶酒;连让她微醺都做不到;今夜本不宜饮酒她却还是喝了,来地牢之前;她曾以为;她不必做任何心理准备就能杀了曲丁。
但脑袋这东西;像个挂在颈上的装饰品;看起来属于你;实际却不由你控制。烈酒入喉之时;连带着那些斑驳的回忆;也以翻江倒海之势朝她涌来。
南卡的记忆中;她的爷爷;那个威名赫赫的卓嘉土司,只是个时常卧病在床;连说话都有些费力的老头子。
曾经坚毅的面容被岁月风霜所侵蚀,高大的身躯似大厦般倾颓;英雄迟暮的卓嘉土司终于与丹药、巫术为伍;然而靠着这些;重现生机的日子也只持续了不到几月。那之后;他便再也下不了床了,他变得暴躁易怒;不许任何人去探望他;但一直颇得他喜爱的小孙女却是个例外;也只在见到南卡时,他脸上才会露出温和的神情。
这使得曲丁时不时,便会拿着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将她引过去,抱到卓嘉土司处。
那时,她尚未学会走出一条直线,如今也只依稀记得,卓嘉土司住的寝阁内弥漫着的那股浓烈刺鼻的药味。
尽管一日里卓嘉土司有大半时间都在昏睡,但曲丁仍乐此不疲的以南卡想见爷爷为由,将她抱过去探望。有几次,她被曲丁缠得烦了,说什么也不肯随他过去,他急得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全无半点管家的样子。
这些琐碎的事,都是后来听照顾她的女奴说的。后来卓嘉土司离世,向来不苟言笑的曲丁在那一日哭得十分失态,土司府里的人都道他与卓嘉土司主仆情深。
曲丁当时有没有哭,南卡记不清了,卓嘉土司走后曲丁生了场大病,离府到某座庄园中养病,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