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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钰头磕在地上,大滴大滴的汗水不断从额上沁出来。他的舌在口里转了两圈,良久,方声音干哑道:“罪臣家门不幸,有女如此,不仅上辱天恩,还下背祖德,罪臣不敢乞求圣尊宽恕原谅,只望陛下将此贱妇尽快处死,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处死了这名贱妇,朕的百年声誉就可以一洗而清了吗!”刘子毓一拍几案,怒道:“这贱妇既然干了这种秽乱宫廷的丑事,是你教女无方,难道相国大人一点责任都没有么!”
他面部冽然森冷,声音如夏日闷雷滚滚而过,绣着缂丝九蟒的袍服反映在明钰的视线中,张牙舞爪,仿佛要将人撕裂一样。明钰闭了闭眼,终是被质问得无话可说。与此同时,殿内屏声敛气,一片默然,太皇太后惨白着脸,实在无力看下去了,撑着椅子扶手就要起身离开,阿兮刚要搀着她,却被刘子毓锐眸狠狠一盯:“母后你慌什么?还有些事情都没开场,这么早离开做甚?”太后无法,只得强忍着心中的怒意和恐惧重又坐回椅上。刘子毓又从御案上拿起一叠卷宗,“啪”地一下重重甩到明钰脸上:“相国大人,你自己看看,看看这都是什么?老实讲,朕遍读历代史籍,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神奸巨蠹!”
卷宗如雪花般一张张散落开来,明钰右脸被劈得一麻,他全身一颤,赶紧哆哆嗦嗦将将它们拣了起来。刘子毓两眼直直盯着他,又道:“朕当政以来,严整律法,为的就是杜绝朝中官员结党谋私,贪墨舞弊,你倒好,你身为两代功勋老臣,不但不极力辅佐,反而将这些事情做得个干干净净,朕若再蠢笨麻木些,恐怕朕这大好的江山,都要被你们这些蛀虫墨吏吞噬得干干净净……”
那是一份份弹劾明钰涉嫌染指国库、贪墨六部的卷宗,言辞激烈,行文老辣,明钰脸上阵青阵白,浑身都在抖,最后,当他看见卷宗上所写的‘交通权要,扰乱政令’几个字时,突然,他袖子抹了把脸,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指着旁边那几名御史官员骂道:“皇上,您烛照洞鉴,千万别信这帮小人的胡说八道,他们这些人,常常自诩清流,成天没事在朝中逮着个人就找茬弹劾,这没有证据的事,他们往往张口就来,搅得六部不得安宁不说,差点就失去正常的运作,哼,他们如此折腾一番,还不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功勋政绩,皇上——”说着,他又转过身,跪着双膝哭道:“老臣纵然教女无方,家门不幸,出了此丧风败德的不孝女,可还请看在老臣衷心侍奉两代君主的份,还请陛下开恩明察啊……”
他哭得是老泪纵横,上气不接下气,几名御史台官员看得实在难以忍受,铁青着脸,正要手持象牙笏说些什么,这时,就在大殿书房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宦官悠悠的传唱:
“禀奏陛下,内廷总管薛尚宫求见陛下——”
“宣!”
万盏烛火中,柔止走了进来,冠袍带履,肃然而入,身后两名女官侍立跟随。她穿着一双赤舄花靴,两寸的坡跟,每走一步,头上的金钗步摇便荡出一抹明灿灿的光泽,每走一步,腰际的兰花玉坠便发出叮叮当当悦耳的声音。明亮的灯光打在她绯红色的礼服上,她微抬起下巴,目光沉静、端庄而稳重的脸上,居然给人一种艳冠群芳的风华、气度和雍容。
这真的就是传说中那名掖庭出身、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宫女薛柔止薛尚宫吗?
没有见过薛尚宫的几名皇室宗亲以及御史台官员,在柔止走来的同时,全都将各种异样的目光齐齐投注在柔止的脸颊上。尤其是明钰,两只眼睛在看着柔止时,更是迸射出一抹复杂而锐利的神色。
“禀陛下,奴婢有重要之事奏明陛下。”
走至刘子毓面前的时候,柔止举手加额,很是隆重地跪了下来。刘子毓朝她点了点头,温柔的目光丝毫不避眼中的那抹宠爱:“薛尚宫有事请奏。”
“谢陛下。”柔止恭敬站了起来,她抬起头,目不斜视,向刘子毓表情庄重禀奏道:“听说陛下此夜有急事与大臣商议,奴婢本不该打扰圣尊,更不敢干扰国政,可事关内廷六局,事关朝廷海外贸易之事,而且……”她略一侧过身,看了看旁边正气得浑身抖动的太皇太后,然后挺直背脊,说道:“而且,事关后宫有人交通权要,扰乱内廷国库一事,奴婢……不敢有丝毫隐瞒,特此急奏。”
“轰”地一下,书房的气氛陡然肃静起来,好似预感就有一场大戏将要上演,满殿之人个个瞪大着眼,惊得呆若木鸡。
第108章 垮台〔下)()
刘子毓扫了几名官员一眼,问道:“既是内廷六局的事,又事关朝廷贸易,那么薛尚宫此奏也不算干扰国
政,薛尚宫,有事但奏不妨。”
“是。”柔止微一颔首,说道:“陛下,有句话叫做,公中之私,私中之私,尤其涉及后宫与内廷之事,
一向纠葛纷乱,常常理不清楚。不过,在奴婢获得陛下的许可整查六局之后,奴婢忽然发现,如今的内廷早已是入不敷出,亏空惊人。故而……奴婢想着,奴婢身为一介内务大臣,既食丰厚君禄,又沐皇恩,不管怎么样,定要将亏空的原委查实清楚,可是没想到,查来查去,奴婢还是有些……”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显得有些迟疑和为难,刘子毓朝她点了点头,说道:“不用怕,本朝历来律法如山,就算天子犯法,也是与民同罪,薛尚宫,当着几位爱卿和王叔的面,有什么但说不妨。”
柔止再次拱手点头说是,又道:“陛下,谁都知道,宫中的内廷是管理后宫衣食住行的一个内务机构,小到丝绸、瓷器、茶叶,大到礼仪、工程、农庄和盐政贡品,并且,按照历朝历代的内廷规制,后宫女眷甭管是太后娘娘,还是皇后主子,一律不得滥用权位干涉六局。而且,宫中还有明文规定,后宫女眷除了不得干涉朝政,更不能结交前朝官员,然而,奴婢却发现,早在先帝还未驾崩之时,后宫之中便有某位主子屡次染指六局,私交外臣不说,还联络某些官员调用变卖库贮之物,不管是丝绸瓷器,还是珠宝贡品,数量上达万件之多……”
“真是好大的胆子!”刘子毓眉头一皱,怒道:“薛尚宫,你应该知道,内廷库贮虽为后宫内务机构,也算是国库的一部分,你身为后宫内务总管,既有这样的事,就应该早向朕禀奏才是。”
“是,奴婢失职,有负皇恩。”柔止瞬目看了看旁边差点没气晕过去的太后,抬起头很是郑重禀奏道:“可是陛下,太后娘娘私自审讯奴婢时已经发下话来,她说,奴婢虽身为内廷总管,然则内廷之事仍旧由娘娘她说了算,所以,奴婢并非有意欺君不报,实在是身处其位有些两难,而且,”她低下头,解下系在腰际的一枚玉制官牌,双手恭敬呈上:“而且,奴婢今日前来面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若奴婢这大宫女一职真如摆设,那么……就请陛下现在免去奴婢大宫女一职,另选合适女官担任吧。”
“噼啪”一下,好似一道晴天霹雳响过太后头顶,太后坐在红木大椅上,两手死死捏紧着椅子扶手,盯着
柔止的双目,几乎就要喷出火来。明钰忍着抽搐的面颊,在听完柔止这番不痛不痒的呈述后,恨不得立刻
将这女人亲手掐死。其他的皇室官员则看看柔止,又看看太后,表情各异的脸上,神色难辨。
刘子毓点头连连说了几声“很好”,然后袍袖往桌面一扫,‘哐当’两声,桌上的那方白玉纸镇瞬间摔成粉碎。
“母后!”众人委实一惊,还没回过神,却见刘子毓两眼直盯盯看着太后,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您老人家真真让朕出人意料啊!您老人家可知道,如今国库空虚不说,蛮邦外族随时都可能从边境打进来,你身为后宫主位,堂堂一国太后,在如今国家财政危难之际,不想着做一些上有益于国,下有利于民的事,却染指内务库贮,勾结外臣聚敛财货,交通权要,你老人家可真是……真是让朕开了眼界!”太后被他问得面色惨白,嘴唇直打哆嗦,刘子毓手揉着太阳穴,又问:“那么薛尚宫,你可知与之私交的官员都有哪些?”
此话一出,众人又将齐刷刷的目光从皇帝移向柔止,明钰没有吭声,只是铁青着脸色木头似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柔止收好手中的青穗玉牌,表情镇定转身两步,至身侧宫婢拿过一份密档,双手恭敬呈上:“禀陛下,这是尚服局陈内人身前留给奴婢的一份账目密档,陛下若要查证,上面都有各部官员的详细记载,尤其,”她侧目看了明钰一眼,表情镇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还有内阁首辅明相的加盖印章。”
※※※
秋风劲吹,落叶飞舞,凤仪宫的回廊尽头,皇后明清正形容憔悴地站在滴水殿檐下。天光一点一点亮了起
来,她穿着一件织锦水红氅衣,微仰着头,没有血色的脸颊仍旧笼罩在一片阴霾和黑暗之中。几名宫女不知她发生了什么事,忙要小心翼翼来劝慰她,却被她木然一推,又赶紧恭恭敬敬退了下去。一道道萧瑟的秋风穿堂而过,她就那么目光呆滞、一动不动站了整整一个晚上,不吃不喝,也不说话,直到一阵急促匆忙的脚步声石破天惊般响了起来:“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是她的贴身乳母钱嬷嬷的声音,钱嬷嬷跑得朗朗跄跄,上气不接下气,明清一惊,赶忙上前两步,一把捉
住嬷嬷的手:“怎么样?养心殿那边怎么样?我爹爹怎么说?为我求情了吗?皇上和他老人家是怎么说的
?”
“哎呀,完了完了!”钱嬷嬷不停跺脚,“还求情呢!娘娘,咱们相府如今是彻底完了!完了啊!”说着
,嬷嬷帕子掩住脸,竟老泪纵横,大放悲声。明清慢慢松开了她,惊恐而绝望地瞪大眼:“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