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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后,我还在只有你了。是我不好,把你带到这里来,让你成日被关在槽枥中,也有许久没有出来驰骋了吧。你原谅我,我自己都身不由己。”我抬手,把它的脸轻轻地抱起来:“你愿意陪我去找他吗?我知道他在哪……他一定在那里等我呢。”
青鸾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我想要翻身上马,奈何因为巨大的打击,身体虚软,竟没有翻上去。
青鸾短啸一声,身后忽然伸出一双手来,接住了我的身子,将我抱上马背。
他一手拽着缰绳,一面抬起头来,眉头紧蹙,目光幽幽地望着马上的我。
我抬袖,从他手中一把地夺过了缰绳,像是夺走了我寄托在他那里的一切。
“我要去找他。”我眼角冷冷地望着他。
“阿鸾……”他依然想要阻止。
“卫青。”
我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唤他,声音冰冷又决绝,浇熄了他炽热又温暖的目光。
我看着他眼中的星海被天上的阴云遮蔽了,胸中都跟着一阵震动,却又忍着剧痛,勉强压下。
那是我曾深爱的人。
那是我日夜期盼的人。
可此时我看着他向我投来温柔的关切的目光,却像是在凌迟我一般。
只是为了靠近你,已经让我失去了一切。
可直到今日才恍然大悟,你最深的心里,一直都没有我。
“那日我跟你说的话,一字一句,今日我全都收回了。”
我望着他的眼睛全然是一片颓然,他皱了皱眉,望着我,似乎并不知我所谓为何,思忖了半晌正要开口,却被我生生打断。
“还有……”我俯下身去,故意贴近在他耳边,沉默了须臾,方才轻声说了一句,只有我和他才能听得清楚,很快就融化在风里。
我恨你。
我抬起头来,他错愕的眸子与我决绝的目光相遇,只有一瞬,我便再也勉强不了自己再与他僵持下去,连忙转过脸去,不让他看到我脸上滚烫的泪水。
阿青,我为你辜负了太多的深情与嘱托,今日,我终于受到了报应了。
手中的缰绳震了震,强压住颤抖的声线说了句:“你不许再跟我。”
我骑着青鸾逃离了他,当马蹄再次踏上初遇王孙时,他将我救起的那条长街,不禁百感交集。
青鸾跑得倒是飞快,它许是太久没有出来奔驰了,整匹马都显得有些不亦乐乎,也不顾忌在马背上眼泪婆娑的我。
我哭着哭着又开始冷笑,笑着笑着又开始悲泣,形如疯癫,路上的行人见到我这幅样子都纷纷避开来,交头议论着。可我此时还哪里在乎这些,我已经一无所有,此刻只想要快些能够逃离这长安城。
能快些再见到他。
我沿着蜿蜒的山路一路奔驰,青鸾跑的飞快,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吹散了我脸上汹涌的泪水。
时光开始回溯,仿佛又退回到了王孙他那日愤然离府时的情景,我连忙追出去时的情景。
山路依然是那条蜿蜒的山路,他的身影似乎就在前面,一转弯便是,可我却怎么也追不到。
天色也愈来愈暗了下来,方才是骤雨像是被迅速蒸发殆尽了一般,除了我身上一片潮湿。山势渐缓,我似乎看见了那片我与他相栖的草地,还有那片在夕阳西下中依旧碧透的湖水。
可他却不在这里。
我勒了勒缰绳,身下的马蹄渐缓,望着那片染血一般夕阳的微微出神。
湖面上的风袭过耳畔,我还记得和他在这里背靠背坐了一整个下午。
后来,我们还被那些黑衣人追杀,靖王赶来救了我们,我以为我们终究是逃过了一劫。
可我没想到,他却终究是没有逃过。
他就像天上的荧惑,流星一刹,转瞬消失,仿佛人间蒸发一般,踪迹全无。
韩说说他羡慕我,还能见到他最后一面。可他又怎么知道,这才是我最痛苦的地方。
若是我知道他此去便是永别,豁出性命,也断然不会让他踏出门去。
我想起他的身影后那些开得烂漫的芙蓉,沉甸甸可盛放与枝头之上,一阵风吹落,落在他的发间。
他冲着我粲然微笑,一双璀璨的眼睛望着我,依稀还有触手可及的温度,比眼前的烧红的落日还要耀眼。
“说好了。重阳节一起。你可不许跟着卫青走了!”
我心底一阵钝痛,身子一斜,缰绳从手中脱落,从马背上掉了下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雨后的草地松软却依旧吃痛,带着泥土的潮湿的气息,浸湿了我的后背。我顾不得狼狈和痛楚,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夕阳的余晖褪色,星影渐渐在苍蓝色的夜空中浮现。
青鸾短啸一声,在我身边跺了跺马蹄,自顾自向着湖边去了。
我就这样躺在草地上,望着漫天换上了沉沉的暮色,星辰闪烁着微茫的光芒,我闭上眼睛,眼泪不住地流淌下来,满身的疲惫和悲痛模糊了我的意识。
你真的走了吗?
会不会当我再次醒来,你又会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跟我闹,跟我笑呢?
王孙,我应该听你的。
放下他的。
不知过去了多久,我迷迷蒙蒙中被一只手从潮湿的草丛中搂了起来,我模糊地看见月色之下的挺拔轮廓,一袭皓白衣襟也顾不得许多,将脏兮兮地问我搂进怀中。
我半梦半醒地微微睁开眼,不知什么时候星辰已然漫天斑斓了,可是我却依然看不清他的面容。
“是你吗?王孙?”我疲惫地的眼眶生疼,一切都虚虚幻幻的,仿佛在梦中一般。身体也如同散架的木偶一般。
“是我。”许久,他沉吟了一声。
“真的是你啊。”我努力抬起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把脸埋进他温暖的脖弯中去,徐徐地在他耳边轻叹道:“我就知道是你,你终于来了啊。”
他抬起手来,温柔地抚了抚我凌乱的发髻:“是的,我来了。”
我只觉得关节处传来冰冷的疼痛,滚烫的十指紧紧抓着他的衣衫,埋头失声痛哭:“王孙,你不要再走了,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他身子轻颤,抚摸着我发髻的手颓然落下,一声不吭。
我茫然地松开开他,抬起头来。
月光婆娑,我终于瞧清楚了那双墨玉一般的眼睛,与往日的不着喜怒难测不同,此时那目光中透着一种复杂的哀伤,沉沉地望着我。
“恐怕他此去……也是身不由己的。”
他浅浅一句,撕碎了我好不容易才祈求来的梦境。
第82章 冠冢()
草原上的风吹得我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感觉。
那种感觉像是我几次试图回忆我遗失的哪段记忆,那感觉是在密不透风的黑暗之中,无论如何呐喊,也发不出一丝声息。
我眼里的泪似乎流干了,靠着这辽阔的草原之上,唯一一棵挺拔的树木下,费力地挺直身子坐着。
身边的人似乎没有发现我衰弱的气息,静默着望着如同被洗过一般清澈的雨后初霁的夜空,就像那逝去之人的眼睛一般。
他的气息似乎从没有因为离开而消失,一直一直在这草原上的风中流淌着。
靖王带回了他今日出门时候还穿的衣衫,他说那是他唯一能搜寻回来的王孙的东西。
我不禁伸手去触摸它上面的褶皱,眼眶忽然又再度湿润,滴答滴答地打湿在上面。我赶忙用手拭去,声怕弄掉了他最后的一丝气息。
我问靖王,可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他颦蹙着眉头,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王孙他天生要强,定也不想我们看到他走时的样子。只此衣冠,了以为冢。”
说着,他忽然站起身来,也不顾自己的一身锦衣华服,蹲下身去,任凭泥土沾染他满身的绫罗,用随身携带的剑鞘刨出了一个小小的土坑来。
他脱下自己外氅,铺在土坑里面,隔绝了潮湿的泥土,才将王孙的衣物叠得工工整整,稳稳妥妥地放了进去,用他的锦缎大氅仔细围好,不让一丝泥土沾染到他。
最后,他竟自己随身的宝剑也葬了进去,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将一柸又一柸的黄土掩上。
一个小小的衣冠冢就此落成。
汉人视死如生的习俗在这里并不适用。
想想今日在平阳侯府看到的那些声势浩荡的豪奢的陪葬,与之相比,这荒山野外,寂静无人的地方,一柸黄土,一缕遮阴,如此简陋的衣冠冢,显得那样的寒酸。
他一声鲜衣怒马,如朝阳般璀璨,如今却也只能委屈在这一尺方格之间了。
大娘的离开,是我第一次经历生死两隔。
那像是那样遥远的事情,我自己也从未仔细想过,可她在我的怀中渐渐冰冷僵硬的身体,那种明明在手心,却又眼睁睁看着它每分每秒都在逝去的感觉,当真是难以言喻。
她阖眼长逝,我的世界在瞬间就倾覆了。也从那一刻起,我才了解死别之痛。
而王孙的离开,却像是一个我依赖的温暖的人,生生地消失了一般。
没有一点踪迹,也寻不出一点的端倪。
虚虚幻幻,好不真实。
他是怎么走的?他最后说了什么吗?
我甚至不敢去想象他离去时的画面,我无法想象如此俊秀高傲、盛气凌人的他,在面对不可违逆的命运时,也像是一只翱翔的苍鹰折了翅膀,从苍茫的碧空陨落。
一瞬而逝,如一闪即逝的荧惑。
他还那样的年轻,还有那样多的远大抱负没有实现。
他还有爱的人。他还有爱他的人。
都未能一一做出交代,好好地道别一番。
想着想着,我的头更加痛了起来,脸上烧得滚烫,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了一般,可眼睛却只能直勾勾地望着那小小的土包,眼泪还一直地落。
身边的人一直沉默着,并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