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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了样:艳丽的尸体,谁给收敛?”
虽然,从他当天的日记,我们看不出这诗和“四一二”有任何的关系。但恰好此刻,“红的白的尸体”、“艳丽的尸体”出现在这位常以“一片云”自许的诗人笔下,究竟还是值得寻味,留待后世研究徐志摩的专家去考证罢。他是一个骨子里的诗人,唯美,唯爱,但他也有愤怒的时候,当然即使愤怒也是那么美,那么诗化。1923年10月23日,他和胡适、朱经农,对着西去的夕阳,在西湖边一家茶楼门外路边摆桌子喝酒,他为金链似的夕晖余影,为湖光中的小船……而醉,“疯癫似的醉了”。饭后他们再到湖心亭,他横卧在湖边的石板上,论世间的不平事,愤怒极了,呼喊、诅咒、顿足都发泄不够。后来,他独自划船,绕湖心亭一周,听着桨破水波声,才勉强压下了无名火。我更喜欢这个入世的、愤怒的徐志摩。他的笔下向来不是只有空灵、美丽、轻盈和飘逸,还有愤怒、反抗、呼喊的另一面,《婴儿》《毒『药』》等都可以为证。
1923年1月28日,他在《努力周报》第39期发表短文“就使打破了头,也还要保持我灵魂的自由”,就是血『性』文字,他同意“无理想的民族必亡”的说法,批评当时的社会政治走的是卑污苟且的路,最不能容许理想,“因为理想好比一面大镜子,若然摆在面前,一定照出魑魅魍魉的丑迹。”他赞美蔡元培不忍同流合污的“不合作主义”,在他的心目中,蔡元培不是“憨大”,不是“愚不可及的书呆子”,而是“卑污苟且社会里一个最不合时宜的理想者”。他在蔡身上看到的正是理想的火星,他呼吁:“要保全这点小小的火星不灭,是我们的责任,是我们良心上的负担;我们应该积极同情这番拿人格头颅去撞开地狱门的精神!”
1924年,面对一个“一团漆黑”、“沉闷的时代”,他在写下《毒『药』》等诅咒诗之后,“心头的紧张才渐渐的缓和下去”。1928年,他痛骂国民党中央『政府』是“昏庸老朽的收容所”。1929年冬天,他在苏州女中演讲,痛斥当道的“妖魔”——“他们的贪,他们的毒,他们的野心,他们的威灵,他们手擎着全体民族的命运当作一掷孤注。”
满脑子理想主义的徐志摩没能用头颅撞开地狱之门。1931年11月19日,他乘坐的飞机不幸在山东济南附近的党家庄上空撞上了一座山,刹那之间,一代诗人化鹤归去,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年仅33岁。
面对徐志摩的死,他的朋友们无比沉痛,他们忘不了那个生气勃勃的志摩,忘不了那个浑身有使不完劲的志摩。1931年底,《新月》的“志摩纪念专号”刊出朋友们对他的怀念文章,算是永久的告别。但他的朋友又如何能忘得了他的热忱和活力。叶公超总是想起志摩生前闪烁的眼睛,嘴唇两端的曲线,稍微前倾的头部,想起他的灵敏和同情的幽默,特别是他的风趣,认为他和雪莱一样,一面对自己不满、对人生不满,一面却仍然充满了“勃勃的生气和不败的兴致”。“志摩与人认识十分钟就像二十年老友,从跑堂、司机、理发师……什么人都是朋友,看起来他好像是从来没有受过挫折和痛苦的人,永远充溢了蓬勃的生气和不败的兴致。因此,没有了他,《新月》也就失去了灵魂;《新月》原本固定每次两桌的饭局,在他死后也就没有了。”
徐志摩自称是一个“不可教训的个人主义者”,他所信仰的“德谟克拉西”在他看来就是普遍的个人主义,“在各个人自觉的意识与自觉的努力中涵有真纯德谟克拉西的精神:我要求每一朵花实现它可能的『色』香,我也要求各个人实现他可能的『色』香。”1923年10月28日,徐志摩即将离开西湖,吃蟹,喝酒,大夸冬笋真好吃。他在日记中写下:“一天的繁星,我放平在船上看星。沉沉的宇宙,我们的生命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又『摸』住了我的伤痕。星光呀,仁善些,不要张着这样讥讽的眼,倍增我的难受!”他短短的一生,上下求索,反复折腾,写诗作文,办刊结社开书店,他所求的在根本上就是“灵魂的自由”,这是他生命的理想,他使尽所有的力气生活,想做一个“平常人”,他全身心地追求“美与爱与自由”,去拥抱那天边的一钩新月。在他的生命中,生活本身是高于诗,高于散文和一切艺术、一切学问的。“我们的生命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其实已经用自己全部的生命回答这个问号,他已实现了“他可能的『色』香”。
春去春又来,今天,就算我们想再寄一袋西湖边的桃花给徐志摩,也已无处可寄。一如二十多年前,海峡对岸,一盏孤灯之下,衰迈病弱的叶公超谢世前夕,再次想起永远年轻的志摩时所说的——
“世界上只有他这样一个人,再没有第二个了。”
本文主要参考书目:
1。虞坤林整理,《徐志摩未刊日记》,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年版。
2。来凤仪编,《徐志摩散文全编》,浙江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
3。顾永棣编,《徐志摩诗全编》,浙江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
4。《徐志摩全集》,香港文化图书公司,1983年版。
5。张新颖编,《储安平文集》,东方出版中心,1998年版。
6。陈子善编,《叶公超批评文集》,珠海出版社,1998年版。
第22章 “应笑书生不自量”: (1)()
“中间势力”代言人张东荪
1943年7月,一个从日本人牢里出来不久的燕京大学教授竟派出私人代表,和十八集团军代表彭德怀签订“七七抗日协定”。
1944年9月,他缺席当选民盟常委。1946年1月他成为出席“政协会议”的38个代表之一。
1946年底到1947年春天,他以“调人”身份,奔走于南京、上海之间,不停地与蒋介石、司徒雷登等人会晤,斡旋和平。
1949年初,他为攻、守双方所倚重,介入北平和平斡旋,代表傅作义将军出城谈判。他本人在1950年自述生平著书十多册,“实不抵此一行也”。『毛』泽东也在颐和园的一次会上说:“这(是)张先生的功劳!”
这个“张先生”就是张东荪(1886—1973)。他做过报纸、刊物的主笔、主编,做过大学教授、代理校长,是中国国家社会党(中国民主社会党)主要创始人之一,中国民主同盟中央常委、秘书主任、华北总支部主委,在20世纪前半叶的历史进程中,我们常常能看到他文弱的背影。他在《民主主义与社会主义》自序中说:“我自辛亥革命之前一年起,即直接间接多多少少与所有几件政治上的大事都有关系。虽未直接干政治,却从未远离。”他多次有机会做北大校长,乃至做大官,但他对地位、官职从无兴趣。
他说,“至于我自己早已自知是不适宜于党派生活的一个人”。储安平1947年在《观察》周刊发表的《中国的政局》文中说:“张东荪先生也不适宜从事实际的政治生活,他是一个哲学家,一个思想家,他在政治方面最能贡献的还是在思想及言论方面。”同年,熟知他的《时事新报》老同事俞颂华说得更清楚:“只要中国国内和平之局一旦实现,我相信他便不再参加任何政治活动与党派生活,而要完全埋头于研究和著述的文化工作,做一个太平世界的学者。他目前参加政治活动,发表政论,完全出于他对中国对世界的一种责任感。照我看来,他的个『性』,的确不适宜于党派生活,在政治上他也确无丝毫野心与任何企图。……至其报国的重心则仍然是放在教育上与学问的研究工作上。一言以蔽之,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学者,不是一个党人,也不是一个政治家。如果有人期待他做一个党人或党魁,在政治舞台上成功,那就不是他的知己。……他能立德立言,并且在这一方面已经有了成就,所以他始终能站在时代前锋,为青年学子所敬爱的导师。”“我相信,他在学术研究工作上,在教育与著述上,对于国家的贡献,比较他在政治上、政党上的贡献更大。”
他在民盟的助手叶笃义回忆,他对人事“不感兴趣”,1949年的时代转换之际,在民盟领导层中,除他之外,“其余的人都为自己的安排不满”,而他当了中央『政府』委员心满意足,把政协委员都让出来了。
他向来主张“教书的要与闻政治”,反对天塌不管,但他同时强调不要“离开自己的岗位”。他认为以公民资格对国事发表意见,并不就是“干政治”。他在20世纪前半叶疾风暴雨中的种种选择,几乎都来自他这种自觉的知识分子意识。
方今社会为嫖赌之风所掩,政治为私欲之毒所中,吾侪几无一席之地可以容身。与其与人角逐,毋宁自辟天地,此学灯一栏之由立也。其旨有三:一曰借以促进教育,灌输文化;二曰屏门户之见,广商权之资;三曰非为本报同人撰论之用,乃为社会学子立说之地。
1918年3月4日,上海《时事新报》创办“学灯”副刊,这是张东荪执笔的《学灯宣言》。当年他33岁。小小的“学灯”,在“五四”的浪涛中大放异彩。一灯如炬,照亮过一代青年,与《晨报副刊》、《民国日报》的“觉悟”副刊合称为“五四”时期的三大副刊,也是当时传播新思想、新文化的重要平台。
继他之后,多少受到他影响的俞颂华、郭虞裳、李石岑等先后主编这个副刊,关注教育、社会、劳动、『妇』女、产业组合和其他社会改良问题,力图输入新道德、新思想、新文艺。他们认为有了新的,旧的自然会消亡,这是新陈代谢的道理。为此,他与年轻气锐的北大学生傅斯年发生过一场小规模的笔战。
也是在这年12月26日,梁启超前往欧洲考察前夕,在上海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