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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骢心道,的确是有一个人占住了我的全部心思,可不是你说的那个。他不欲跟这小官多做纠缠,微微一抽身,锦心的身体便向后倒了下去。
“啊呀呀,锦心,你不要紧吧,要不要我扶你一把?”
锦心以极不雅观的姿势在空中抓几下,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这才有机会回头看看是谁在说风凉话。这一看,脸上顿时蒙上一块大红布──青珞正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地站在不远处。
这个丑可出大了!
“我知道你骨头软,走到哪里都想靠一靠。可是呀,不是什么地方都能随便靠的,小心闪了腰。”
锦心偷鸡不成蚀把米,心里早已气恼不已,这时听他奚落,哪里还忍得住?“我想靠就靠,哪用得到你管?”
“你勾搭了我的男人,我就得管。”
“你的男人?他哪里写着是你的了?你也不去照照镜子,看脸上的褶子有没有一斤厚……”
他们两人争吵不休,引起事端的林子骢却绕过战场,回他的暖音阁去休息了。
他一边走一边暗暗摇头,娼馆果然是这世上最下流扭曲之地,以男娼馆尤甚。看那两个男子卖弄风骚、争风吃醋,宛如市井泼妇一般,委实让人厌恶不已。
不行,他一定要在阿端也被污染之前,将他带离此地!
九
如果说锦春园的生活像一潭死水,那么,林子骢的出现无疑给这潭死水带起了浅浅的波澜。至少,在阿端的心里是这样的。
有生以来,从没有遇到过一个人如同这林子骢一般,面貌俊朗,气质高华,谈吐斯文,举止彬彬有礼,最难得的是,对他这身份低微得如同杂役一样的人,竟能如此体贴备至。
每当想到这个人,阿端的脸上就会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微笑来。他开始希望,林子骢能一直留在这里,不要走了。可想想也知道这是异想天开,有谁会常住在妓院里呢?
阿端近来总是做一个梦,梦见林子骢说会来到锦春园都是为了他。醒来的时候,也总是暗笑自己痴心妄想,却又忍不住在心里暗暗祈祷这是真的。
“阿端,你对这一面墙傻笑什么?快跟我来,出事了。”
被小九焦急的声音唤回了神,阿端愣了一下:“什么事?”
“谢掌柜来了!”
阿端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一个反应就是:他来抓我回去了!小脸一下子变得苍白,慌忙的想往屋里面躲。
“别躲,别躲,他不是来抓你,他是向你赔罪来了!”
“啊?”阿端顿时傻了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九这里唾沫横飞,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番。原来他刚刚在前头把门,远远的就听见外面一阵锣鼓声喧天,好奇的开门一看,就见古玩店的谢掌柜顶着一张苦瓜脸,带着一队吹鼓手,浩浩荡荡向这里来了。自然,后面跟了不少看热闹的。
那谢掌柜进了门,别的不说,一叠声的要叫阿端出来。起初小九也以为他是来找麻烦,正想给阿端通风报信,那青珞已然一阵风的冲了出来。
平日谢掌柜来这锦春院是何等趾高气扬,可是这一回却低声下气,任凭青珞怎么叫骂驱赶,他就是不肯离开,口口声声要给阿端赔罪。后来一着急,干脆跪下了。
“你快去吧,外面那么多人,谅他也不敢耍花样。你若不去,怕他跪到天黑也不肯起哩。”
阿端听得有趣,惧意渐去,好奇之心顿起。跟了小九,小心翼翼的往前院来。
那前院早已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锣鼓声兀自敲打不绝。众人一见主角来了,都让开一条道,让阿端进去。
阿端本来还有些害怕,看见青珞就站在身边,也就踏实了。
“阿端少爷,你可来了!”见到阿端,谢掌柜就像见到救星一样,扑上去跪倒在地,“是我不好,见你青年美貌,人又和善,就起了不良之心,我现在知错了,你原谅我吧!”
阿端几曾见过这等阵仗,呆呆地不知如何是好。
谢掌柜见他不答话,只道他余怒未消,咬了咬牙,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我该死!我不是人!我好色!阿端少爷,你是最好心的,饶了我吧。”
他每说一句,就抽自己一记耳光,声音响亮,丝毫也不掺假,阿端被那声音听的心惊,忙道:“我原谅你就是,你起来吧。”
谢掌柜道谢连连,又从怀里掏出一封银子给青珞:“这是阿端少爷拜师的银子,整三十两,还有三十两是我赔罪的,一共六十两白银。”
青珞接过银子,奇道:“那拜师的银子我不是想你讨要回来了么?”
谢掌柜神色忸怩:“青珞少爷有所不知,那天你前脚出门,我便找了个伙计蒙了脸,把你的银子抢走了。”
“原来是你!好你个老东西,守财奴,居然欺负到我头上来了!”他不说还好,一说,青珞顿时怒气勃发,抬起脚来,狠狠踹了谢掌柜一脚。
那谢掌柜平日也是有脸面的人物,这一次只因被一位大有来头之人逼迫,这才拉下脸来上门认错。他自己打自己倒没什么,可被青珞一个小官当众殴打,这口气怎么咽得下?怒道:“我已经赔过罪了,你,你不要得寸进尺!”
青珞的性子,遇强而强,平生受不得人胁迫,他昂起脸来:“你待怎样?你的行径还不该打么?”一口唾沫啐在谢掌柜的脸上。
谢掌柜气得浑身发抖,只想一挥手,让手下人一拥而上,忽然人群中传来一声厉喝:“姓谢的,你敢!”
林子骢不知何时出现在围观人群里,冷电般的眸子一扫,谢掌柜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软了下去。“该打,该打。”
见他服软,青珞倒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摆摆手:“知错就好,看你还敢欺负到小爷头上!滚吧。”
那谢掌柜得了赦令,招呼那一班吹鼓手,丧家之犬似的去了。
“好了,好了,戏散场了,明天看戏赶早。”青珞见人群还围着不肯走,挥手赶人。众人平素畏他泼辣,虽然觉得还不尽兴,也乖乖的散了。
青珞走到林子骢跟前,道:“为何你喊一声,那姓谢的就老实了?是不是你使了什么手段,逼他来的?”
林子骢笑而不语。
青珞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你怎知谢掌柜的事?”
“是你跟我说的,你忘了,那晚?”
青珞歪头想想,那晚跟他林子骢说了许多自己和家人的事,这事到底说没说过,却记不很清楚了,大概是有吧。只是,为何这林子骢竟然如此在意?能让谢掌柜登门谢罪,想必下了不少功夫吧。
“为何如此大费周章?”
“你说呢?”林子骢笑笑,目光越过青珞,投向了他身后的阿端,缓缓点了点头。
阿端心头一震,霎时明白了他的用意,只觉从未有过的狂喜汹涌而来,只想大声地叫出来:他是为我,是为我才这么做的!
站在中间的青珞正低着头,怔怔的出神,没有看到他们之间的眼色。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上慢慢勾起了一丝甜美的微笑。
十
“我这件衣裳好看么?”
林子骢目光盯在书卷上,头也不抬,道:“好看。”
书卷被从手中抽起,青珞一脸不满:“你连看都不看,怎么知道好看?这可是用你的钱买的,总要看看花得值不值吧?”
“你买来的都好看……”林子骢有些不耐地抬起头来,眼前忽然一亮。
青珞穿着一身湖蓝色的绸衫,腰间系一条黄|色的丝带,袖口衣角也都缀着黄|色的小花,颜色十分鲜艳夺目,越发衬着他的肌肤白皙如玉。青珞轻轻一转,那宽大的衣袖便轻飘飘的飞起,说不出的飘逸动人。
望着眼前色彩飞扬的青珞,林子骢忽然想起了阿端,倘若是阿端穿上这身衣裳,又该是怎样的风情?想着想着,仿佛那蓝衫里裹着的人已经换成是阿端,清秀可人,他不觉痴了。
青珞见他目光凝滞,只道他是看自己看得出神,心头暗喜。又问:“好看么?”
“好看……对了,那一百两银子你都花了?”
青珞眨眨眼睛,神情中有一丝戒备:“花了,你问这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对了,你有没有给你兄弟买件衣裳?”
青珞脱口道:“那倒没有……”
他见林子骢脸色不善,忙为自己辩解:“哎,他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要那么多衣裳做什么?”其实他那天拿了银子,到盛德门外转了一圈,终究还是舍得不花,咬牙买了一件中等价钱的,剩下的就存进了百宝囊。
他今天刻意在林子骢展示一圈,其实存了个鬼心眼儿,为了告诉对方:你的银子我可没用在别处,想要回来那可不行。他连自己的衣裳都舍不得买,更不要提阿端了。
林子骢可没想到他在扯谎,心中一阵气恼,心想一百两的银子能买多少衣裳?他却舍不得给阿端买上一件,此人对待兄弟如此刻薄,当真愧为人兄!他不愿把怒气表露出来,于是拿起书卷,继续看书。
青珞见他不再追究银子的事,先松了一口气。他一直为自己私吞的那点银子担着心,自然也就没注意到,这林子骢似乎对阿端的事格外关心。
等了一会儿,他见林子骢似乎看书入了迷,不再理会自己,撇撇嘴,道:“我就不明白了,这白纸黑字,一个个跟蜘蛛爬一样,有什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