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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戒一厢撇嘴道:“这个沙悟净,一阵子参佛,一阵子求道,也不怕羼浑了,正果未修成,却修出非驴非马的怪物来了!”唐僧喝道:“八戒休得胡言!佛讲色相皆空,道讲清静尤为,异曲同工也!岂言非驴非马!”八戒瞅一眼老君,见他面有温色,忙唱个大喏:“老天尊,请恕老猪有口无心!”
又朝沙僧打个拱:“师弟勿怪,其实非驴非马也不是怪物,那是骡子呀!”
那沙僧气犹未消,一厢老君板不住脸,扑哧笑了。
八戒正得意,忽听背后炸雷似的,“你个馕糠的夯货,还有心卖弄口舌!
老孙要你看的炼丹炉、俩妖怪呢!”八戒吓得浑身一抖颤,回道:“大、大、大师兄,这不是老猪的过,是师、师、师父——那俩妖怪抬着丹炉,这会子早已到、到家了!”见行者怒目圆瞪,手持哭丧棒要打过来,“娘啊”一声,跳到唐僧身后,只道:“师父,你说过你要担罪过的!”唐僧遂护住八戒,道:“不于八戒事,是我叫放他们走的。你要打,打我好了!”行者气得连连撞墙,“师父呀,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不帮自家人!”三藏倒也会对:
“在座的惧是自家人,哪个是外人?”
行者恼得长吁短叹,对紫微大帝道:“陛下可听清了:这儿本来押着老君的两个童子,还有炼丹炉,师父却趁俺不在时把他俩放了!盼陛下仔细问俺师父那俩童子的作为,明断此案!”不等大帝言语,老君起身嘿嘿冷笑,指着大圣:“你个该遭雷殛的弼马温,竟敢在玉帝面前诬吉老夫!吾今问你,丹炉安在,家僮何处?老夫叫你耍倒也罢了,如何该害得大帝纤尊下界,白走冤枉路!”
行者有口难辩,便让师父说话。谁知三藏当着老君面,大气不敢出,只装聋作哑;沙憎紧随师父,更不开口,那八戒想说实话又恐得罪老君、得罪师父,不说又觉对不起行者,左右为难,干脆佯称肚子疼、要方便,溜一厢躲着不再露面。行者恼怒:“好啊!
俺老孙冒死将你们一个个救了。未了却换来你们一言不发!——叫俺背黑锅,没门儿!”扯住老君:“走,咱们再去天上走一遭,叫玉帝老儿传唤那金银二童上殿问话,便知端底!”老君闻听,勃然大怒:“叵耐这厮,天上地下闹了一遭不够,还要再闹上去!好啊,老夫奉陪!定要在玉帝面前究你个诬告不实之罪!”行者大叫:“俺若扯谎,天诛地灭!便去灵霄宝殿,老孙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两个较上劲,争吵不休。大帝此时案情已明,但唐僧私自纵放人犯,他也难以据实判断。只好息事宁人道:“老君、大圣,都请息怒!依吾之见,此事既已过去,便无须再深究了。得过且过去,一笑泯恩仇。不知老天尊意下如何?”
老君嘴上凶,心里虚,乐得借梯子下台,道:“不看僧面看佛面,便依大帝之言!”大帝又问行者。行者本不想就此了结,但眼下??心中焦躁,只不说话。大帝上前捏了大圣手掌一下。大圣叹口气道:“既如此,老孙只有咽下这口腌臜气了!”
老君闻言,生怕行者有变,忙告辞出洞,三藏率沙僧八戒送行。大帝趁机道:“今日之事,我已明了,但人赃俱无,便难以明断。望大圣鉴谅。天庭昏聩,已非一日,吾时常想疗治沉疴,只可惜病入膏育!大圣日后自当珍重,不怕山精野怪,只防神妖仙魔!”行者悲叹道:“陛下呀,这罪好受,气难吃!若依老孙五百年前脾气,又该大闹天宫一场!”大帝抚慰道:“大圣不可造次。来日方长,咱们另作良策!”两个言语着出洞。
那大帝腾云自回天庭。行者凝望碧空,炔快不乐。八戒没颜色,嬉皮笑脸道:“哥呀,你与大帝钩肩搭背说甚机密活儿,可肯漏一句,省得老猪心里癔影得慌!”正撞在刀尖上,行者双目眦眶,吼道:“夯货,真想一棒把你砸成肉泥!”吓得八戒面色如土,跌倒尘埃,半天没爬起来。
三藏师徒离了妖洞,投西而去。路上小憩时,沙僧侍候师父去沟里出恭,八戒讨好行者,道:“哥呀,其实那事不怪老猪,亦不怪师父,都是沙悟净搐掇师父放人的!”把当时情景如实叙了一遍。行者道:“俺知那厮不甚地道,不曾想这般——”说了半句,见不远处沟里露出人来,遂咽了下去。沙僧回来,见行者直盯他,心虚道:“哥呀,你看我于甚?”行者冷笑道:“不干甚,只想起一句旧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羞得沙僧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三藏好言慰藉行者一番,师徒又重登路程。欲知后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宜芳苑八戒窥艳景 绮春阎帝魂申冤情众僧避雨入苑圃,太子留客有缘由。八戒花园窥艳,招惹马蜂螫头??
盛筵酒酣,太子暗约大圣;阴风黑月,亡帝申诉冤情??
唐僧几众离了金银山,迤逦向西,光阴荏苒,又是一年。沿途道路奇诡,忽置身千丈绝崖上,忽行走一马平川中;忽水草茂密如江南,忽干瘠荒凉似塞北。天也变幻无常:乍暖又寒,阴晴不定。栉风沐雨,便是寻常事。这日午时,投一座寺院乞化。斋毕再行路时,八戒问师父,在斋堂用饭时,那寺庙和尚为何取些米粒不食?三藏道:“那是留在晚殿时按《蒙山施食仪》施舍给饿鬼的。”八戒道:“甚规矩,老猪没吃饱,添了三回,便不肯再添了!”
唐僧道:“你在为和尚,知甚礼节!其实僧人随时都要念咒行仪。悟净就比你强!”朝沙僧:“说给你二师兄听听!”沙僧即道:“二哥听好。譬如早起,要念:“睡眠始寤,当愿众生,一切智觉,周顾四方’;闻钟声要念:
‘闻钟声,烦恼轻,智慧长,菩提生’??”八戒咂嘴道:“真够麻烦的!”
又行一程,日头猛,俱晒了一头汗,唐僧去溪畔净面。八戒道:“这洗脸不用念叨什么吧?”唐僧道:“念,念。呆子听好——应念:‘以水洗面,当愿众生,得净法门,永无垢染’。”正说道,忽起大风,眼见得乌云从背后涌上,大雨在即。且喜前头绿荫中,现出一片楼阁,众徒弟护着三藏策马急行,一溜尘烟。那雨脚却比他们跑得快!唰里叭啦朝秃脑勺砸过去!及至赶到那庄园门首,浑身上下都湿了。八戒笨拙,拖在最后,还卖嘴:”师父,这回该念‘以水洗面,一身垢染’了!”
几僧遂在门楼下躲雨。唐僧仔细观详,见虎皮石围墙高耸,门廓对踞石狮,扉扇镶嵌银钉,上悬一匾曰:“宜芳苑”,端的气势非凡。八戒抹一把脸上冷雨,瞅着门额,笑道:“偌大园林,却是个风月场所,倒施展得开!”
便要敲门,叫唐僧止住,道:“苑者,禁苑也,不可造次!”行者道:“便是玉帝家苑圃,便又如何!——四处更无人家,只好打扰了!”上前砰砰打门!
叩了半晌,那门才吱呀开启,闪出两个披斗篷持月牙斧的赳赳武士,却不认得行者一伙,喝道:“何处来的一帮野和尚!知这是甚去处,便胡乱打门!”便要闭户。叫行者拦住:“见了宾客,哪有让人吃闭门羹之理!也不多扰,去你家闹盅热茶暖暖肚子,将湿衣烘干,雨一住便行!”两武士道:
“这小和尚不知轻重!此乃乌虚国太子居处,岂可檀入!——往西四十里便是京城,馆驿客栈俱全,自去寻了避风雨吧!”动手关门,叫行者使棒别住户枢,便关不拢。
武士发怒,使斧砍行者,只听乒乓两声,金星迸发,行者脑瓜儿完好无缺,利斧却卷了刃,吓得两入抛了斧子,抽身要逃。行者喝一声:“你们砍了老孙斧子,本待要还你俩棒子的,且寄下,快去禀告太子,说东土取经的老爷来了,叫他速速迎接!”三藏过意不去,忙道:“二位将军,不必劳储君大驾迎迓。只盼给通报一声,便感激不尽了!”两个连声应诺,撒鸭子跑了!唐僧转身道:
“悟空,可砍疼了?”行者道:“师父想着老孙,疼也能忍。”八戒道:
“也多亏了大师兄!”又发狠:“这太子怎的,还下传话叫咱进去!
惹恼了老猪,一顿拳脚打成孙了!”唐僧劝诫道:”八戒休得无礼!
王公贵族家不比平头百姓,最讲个礼仪规矩!你自逞了能耐,却叫他小看了咱们大唐僧人!”
正言语问,两武士急趋至,毕恭毕敬道:“小人大葵二葵谨拜圣憎,太子有请!”行音笑道:“看着也不甚地道,原是‘大鬼、二鬼’!”两个也不敢恼,笑嘻嘻大开门户,请众僧进门。又招呼一辆华轺靠过来,请行者上车。行者笑道:“却不该俺乘舆、师父跑腿儿!”便请唐憎登车。两葵道:
“俺只以为谁恶谁是爷、原来你还有师父!——却只有一辆车,显得大不恭也!”三藏谦让一回,被行者推上宝车。三藏又唤行者同乘,其实也坐得下。
行者道:“老孙却喜欢淋淋雨!”遂与八戒、沙僧尾随车马而行。
过了琉璃屏墙,便见树木葱郁,隐映殿阁,亭台水树,随处点缀。天仍沛然作雨,在这园林里却平添了诸多情趣:只见飞檐垂珠,鲜花含露,修篁愈青翠,荷塘起涟漪。忽闻女子冷冷笑声。八戒忍不住偷觑,见牡丹园那厢画廊里,闪现着红袖绿裙,恨道:“这太子不是好人!”叫行者听见,问:
“怎知他不是好人?”八戒痛心道:“这么大个园林,太子想狎戏哪个女孩儿,人家喊‘救命’也无人能听见!”行者笑道:“说得也是!八戒,你且埋伏了,等时机好打那花心狼!”八戒拍着肚皮道:“老猪饿得肠子咕咕叫,先吃饱了再‘英雄救美人’吧!”
车至一个清静庭院,有两个僮仆迎上。唐僧下了车。一个引三藏师徒入庭门,一个牵了马去喂。凡众进天井,见正房原是一座掸室,上题着“无心斋”三个泥金字。八戒笑道:“原是个没心肝的主儿!”叫那僮仆听见,直瞅八戒。三藏责道:“休望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