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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戒又啃鱼背,“二罪是甚、盼师父一并指示!”唐僧道:“佛门弟子,不食腥荤。你莫非忘了为师给你所定八条戒律???”沙僧道:”师父快些说,二哥已在啃鱼尾了!”八戒争辩:“谁啃鱼尾?好道也给师父围着!”唐僧怒道:“你这厮泼赖!还不如把鱼一口吞了,权当我没看见!偏细嚼慢咽,引我们难受!——悟净,取我锡杖来!”
八成忙告求道:“师父息怒!俺听说前辈高僧虽戒腥荤,并不拒食鱼虾。
有桩轶事,说是某庙一个和尚烹了鱼才要食,却来个外庙和尚求见。这和尚怕客人吃他的鱼,忙将鱼藏于铜磐。谁知客人早已瞅见,口生涎水,满心想吃,顿生一计,便进殿与和尚寒暄。忽道:‘有副对子,不知法兄能否对上?
上联是:向阳门第春常在。和尚道:‘甚易,我对:积善人家庆有余!”客僧笑道:‘磐有鱼,何不分而食之!’和尚才知上当,只好把鱼取出,与客僧共享!”唐僧笑骂道:“你这呆子,只以为你粗疏,却也有些道道。可惜未用到诵经拜忏、参禅悟道上!”八戒把鱼尾丢在口中,道:“弟子谨领师教,且去一厢反省去!”栽进一旁草窝就睡,鼾声如雷,嘴角冒泡。唐僧惊道:“八戒适间所食是鱼儿还是螃蟹,怎的直吐泡泡儿?”
不多时行者回来,使钵盂托着几串葡萄儿,道:“前方不远有座城池,城头有字,唤‘空虚国’。城中草木葳蕤,寂无一人,果然空虚。树上结着果子,俺摘了些,权充一时之饥!”唐僧沉吟道:“原是座空城??不知有无妖邪?”行者道:“未及细察。从街市过,倒不曾见小妖喽罗玩耍,亦未睹人尸骸骨横陈。那城中黄花秋果,喷泉流溪,静若寺院,令人留连!”八戒已醒来,揪了几个葡萄丢在嘴里,叫道:“好吃,还有马乳味儿!”原是马乳葡萄。又要揪。行者打他手,“先叫师父尝尝!”
师徒打过尖,行不过三四十里,进了那城。只见街道整齐,店铺林立,只是皆关扉闭户。八戒忍不住去一家酒铺打门:“天还早着哩,便收家什打烊。懒惰,懒惰!”惹了一手蛛网回来。行者道:“呆子莫造次,此乃空城也!”
众僧沿石板路往城中央走。那落叶秋花点缀路径,流水斜阳平添闻寂。
唐僧悚惧道:“莫非一城人俱昏睡了不是?”也有开着门户的,行者便蹑行探视,回禀道:“那室内陈设一应俱全,只无人踪!”三藏叹道:“虽道世事云烟,人生无常,也有老幼衔袭、子承父业。缘何人去楼空,一城寂寞?”
八戒道:“莫非一城上下相约去外埠吃喜酒,皆吃醉了,因之有家难归?”
唐僧道:“胡说!岂有一城人都去一处吃酒的!”沙僧道:“或许一城百姓都尊佛向善,皆白日羽化登仙了?”唐僧道:“如此最好,却也忒容易了些。
似我辈年复一年,辛苦多日,尚未得正果。在家的居士却捷足先登,于情理不通也——佛祖岂能如此偏心!”见行者不语,道:“行者,你如何想?”
行者道:“吃酒、升仙,皆是臆说。家室皆空,恐因妖魔!”唐僧吃了一惊,“贤徒是言,这一城人皆叫妖怪害了?”
行者道:“难说!难说!多加小心便是!”几众言语间来到城中心,见一座假山奇石嶙峋,数株菩提如伞遮荫;野花丛中,石兽偃卧。一道喷泉自兽口泻出,环着假山,潺潺流去。泉畔一石碣,上有丹字,曰“逍遥泉”。
又有两行诗:
饮此一觚水,逍遥若神仙。唐僧叫一声:“好个幽静去处!”下马观赏。
见泉水清澄,忍不住掬了几日喝。沙僧也随师父喝了几口。八戒嚷道:“师父给俺留些!”撂下挑子,探嘴咕嘟嘟饮个肚儿圆,赞道:“真个甘美如酒!
猴哥、你也尝尝!”行者正望着北边的宫城出神,道:“不知金銮殿空了没有?”八戒打着饱嗝道:“皇上少了咯——倒不可惜!只忧心那三宫六院咯——八十四妃,不知在也不在!”唐僧笑道:“人皆言‘七十二妃’,不曾闻‘八十四妃’!”八戒道:“师父真是书呆子!哪个皇帝不多出典章成千上万个!老猪还是少说哩!”
言未讫,忽打个大呵欠,满眼流泪,直道:“晕乎了,晕乎了!让老猪小睡片时!”不管地下干湿凹凸,倒下便起鼾声。唐僧道:“瞧这呆子,饭饱困,水饱也困——”却也打个呵欠,手一松弃了锡杖,倒地枕着八戒便入梦乡。行者吃惊,扯住沙僧道:“悟净,你不要紧吧?”沙僧恼道:“师父都睡了,却留我!”亦跌倒呼呼大睡。
行者慌忙去推师父,师父不醒;晃八戒、沙僧,两个更无动静。行者惊诧,“莫不是那泉水中有蒙汗药不成?”有心尝尝,又怕自己也放倒了。行者焦躁,念“唵”字咒语,要拘当坊土地来问个明白。焉知念了三遍,拘不来那毛神!气得大圣使铁棒把那石兽打得粉碎。没了束缚,泉水越发汹涌,水涌哗哗,似在嘲笑行者。行者怒道:“叫你笑,叫你笑!”挥棒击水、先澎了自个儿一脸一身。无奈道:“真是抽棒断水水更流!”遂收了棒,坐在树下生闷气。
过了一个时辰,约摸西初,忽见一个老头儿慌慌张张赶来,叩头道:“小神拜见大圣!”行者闪火眼金睛,喝道:“你这厮可恶!老孙几次唤你,却姗姗来迟,先打几棍叫老孙出出气!”土地惶怵再拜,告饶道:“大圣息怒,适才大圣拘唤小神时,我正在金兕宫当值,按说卯时才能回家,是小神谎称贱内染疾,才脱身来见大圣!”行者道:“俺只闻有金銮殿,却不曾听说过什么金兕宫,是何去处?”土地苦笑道:“大圣果然精明!那便是往日金銮殿,只因叫金兕大王占了,才易名矣!”行者道:“你官职虽微,也是在册的冥神,怎与什么金兕大王承值?——那厮是何路神仙?”土地愁眉苦脸道:
“那厮说不是神仙,却也着道袍、顶峨冠,知晓天机,神通广大;说是神仙,却又嗜血吃人!这满城人俱被他吃尽了!弄得我也断了香火供奉,只得逢单日去他处干些活儿,挣点衣食,养家糊口!”
行者道:“那金兕怪是何神通,一下子将全城人吃净?”土地道:“他将城中泉水施了迷魂药,人饮了此水,便昏睡不醒,任其宰割。那怪先用此法吃了王宫里君臣内侍,占了朝廷——笨傻丑黑的宫女也吃了,只留下百余名美艳嫔妃侍候他——又用此法麻痹大众百姓,有颜色的女子便用解药复苏,供金兕大王玩乐,其余的或蒸或煮或腌晾,与众妖共享。不过年余,一城人便被收拾馨净!此后每日晡时便派小妖巡视城区,将误饮此水昏睡不醒的行商、过客运进宫城,宰杀整治了下酒!”行者道:“你去那屠场是操刀割肉、还是拿盆接血?”土地道:“小神年老体弱,也干不了重活,不过动动口舌而已——劝劝那些被大王相中却又不愿委身、寻死觅活的年轻女子:
‘好死不如赖活着’,‘在人房檐下,怎敢不低头’!”
行者怒道:“你这厮一把胡子了,还干些逼良为娼的勾当,待老孙一棒灭了你!”掣棒要打。吓得上地瘫在地下,直央求:“大圣你不知那怪暴戾凶残,哪个女子不从,便咔嚓一下拧断脖子,丢一厢唤小妖去啃去嚼!我也是可怜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不得已而为之!”行者听他如此说,方道:
“且先饶过你,过来看看俺师父师弟是否喝了那水?”土地忙谢恩,去唐僧儿众面前细细看过,道:“瞧症状果是饮了迷泉之水,大圣快将他们藏过。
不然一会儿小妖巡察发觉了,运入金兕宫,命皆休也!”行者道:”这药力何时能散?”土地道:“我听那怪说过,要七七四十九日才醒,仍头晕目眩。
再过九九八十一天,才能如旧。”行者道:“你与俺盗些解药来,一发饶你无罪!”土地为难道:“小神平时只在殿外侍候,哪进得了内廷!更不晓得解药藏在何处。倘一时弄不来解药,岂不误了大事!乞大圣体谅小神无能!”
行者轻蔑道:“原是个小爪子,连条狗腿儿都算不上。且滚吧,随时听俺传唤!”土地得了性命,连声应诺,夹尾巴归家不提。
行者打发走土地,眼见金乌西坠,便遥遥听见正北皇宫大门吱吱嘎嘎开了,马蹄嘚嘚,沿街传来。行者忙拨开树枝窥视:见一队“御林军”旌旗猎猎,兵戈闪亮,耀武扬威而来。乍看倒也威风,细觑原是一群小妖,个个牛头马面,形容卑琐,却着金甲锦袍,骑高头大马,活像个百戏班子。行者冷笑道:“不知那金兕怪面南称孤时又是何等嘴脸!”忽又抓耳挠腮,白马道:
“大圣为何着急?”行者道:“俺欲将计就计,装中毒进金兕宫见机行事,却又愁无人看管你与行李,夜里叫毛贼掳去了。”白马道:“大圣勿虑,俺来看顾行囊!”大圣不信:“你如何看顾?”好白马,摇身变成一个和尚,虽白胖,倒也劲绷绷的,将包袱挎在身上,道:“俺在包袱在!”大圣叫道:
“好!好!待俺变件兵器与你护身!”白马道:“不用,不用,俺这拳脚硬!
休说毛贼,十个八个毛怪也偎不了身!”三拳两脚将身边一棵碗口粗树木打断。大圣赞:“果然好蹄子!”叫白马石后躲过,自己也倒在泉边装睡。
却道那“御林军”为首的妖怪一唤精明,一唤强干。两个却也不凡,老远便嗅着前方喷泉处有生人味儿,一声唿哨,率众妖赶到,见水畔睡倒了四个和尚,大喜。令小妖把和尚们抬上马,顺便捎上唐僧的锡杖、八戒的钉耙、沙僧的宝杖,浩浩荡荡折回皇宫。一壁厢使小妖先去报与妖玉。半道上精明对强干道:”这四个和尚,大耳朵最合我意,这两个稍差些,也还有肉。惟这个空手的瘦子,浑身也榨不出四两油来,我怕大王看不上眼,不如去御水河里算了!”行者一听,心中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