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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笑道:“俺道你们为何这般孝敬,原来有求于俺!罢,罢,也是老孙牵累了你,自当尽力。只是不晓得这山火如何扑得?”土地道:“路径早已清楚,只请大圣出马便可!——请诸位圣僧上车,边走边说如何?”行者道:
“只不知师父歇够了没有?”三藏起身道:“够了,够了!这般最好!——既议了事,又不碍误路程!””行者遂技师父上车前头坐了,行囊也搁车上。
八戒、沙僧压车尾,白马放开了,随车跟着跑。
土地便赶车走,车轮吱扭声中,道详情:“那火焰山方圆八百里,一年四季烈焰冲天,人不能近。山下风燥土干,寸草不生??”唐僧道:“阿弥陀佛,不知老百姓何以为生?”土地道:“天地万物,相生相克。人道:‘欲要吃和穿,去求铁扇仙’。原来火焰山正南下里之遥有座玉屏山,山上有个罗刹女,又称铁扇公主,她有把铁芭蕉扇能灭此火。当地人每三年逢开春耕耘之际,备下花红表礼,治上鼓乐,吹吹打打将礼品送到铁扇仙处,借得扇子来扇灭山火。天便沛然作雨,百姓便可耕作,种粮植棉。至秋后收获在家,作三年的衣食。那山复有火起。”行者道:“不知上回借扇子有几年了?”
土地道:“却是去年。”唐僧忧愁道:“到后年开春才到期哩!这经取不成了!”土地婆儿挨三藏坐着,悄言道:“圣僧勿虑,有孙大圣在,铁扇公主敢不听命!”行者道:“老孙去也容易,只是没钱治礼物。”后头八戒嚷道:
“要甚礼物!带上土地娘子,保准借来扇子!”土地忙道:“猪长老说差了!
铁扇仙是个女的!”八戒调嘴道:“那就带上老猪!”唐僧道:“悟空,与我掌嘴!”
土地娘子笑得花枝乱颤,将亮晶晶的眼睛瞅着三藏,道:“妾见过铁扇公主几面,生得俊美风流;若是唐长老这般标致的人物去了,必定芳心荡漾,要一赠十!”唐僧先叫她盯得身热心跳,又闻此言,一张白面皮羞得红到耳根。土地公责娘子道:“妇道人家,胡说什么!幸唐长老脾气好,心地宽,不与你计较。不然怪罪下来,你可吃得消!”八戒乘机混入道:“唐长老‘脾气好、心地宽’,惯受女菩萨抬举;就是抬举过头了,也仅是动口不动手,俺这弟妹吃得消,吃得消!”把土地娘子也说臊了,低声骂:“死猪长老,叫你嘴上长疗疮!”
众皆大笑。唐僧亦无法板起面孔训人,也忍俊不禁;偷觑一眼那女子,见她头盘凌云髻,手佩翡翠镯,桃花腮,杏核眼,虽是小家碧玉,也自有动人处。心思这土地爷贬到下方,本来背时,却娶这么个好娘子,也算因祸得福。又思那铁扇公主,不知如何“俊美风流”???唐僧胡思乱想,不觉乱了禅心,伸手将木桶上荷花拿下,凑鼻尖闻嗅。却叫八戒看见了,嚷道:“都道师父老实,今儿却当众采花!”唐僧一愣,喝道:“八戒休得胡说!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乃佛门宝物。故此文殊踏,观音拈,岂是闲草野花!”沙僧亦帮腔道:“师父撷此花,正证其禅心清净,一似荷色;品行高洁,宛如莲馨。岂可诋谤!”八戒见师父动怒,伸手抽自己嘴巴两下:“叫你胡说!该打,该打!”行者却是明眼人,看得清楚,心中道:“莲花虽是佛宝,空眼看与色眼看,焉能一般?”却不好说破,只装聋作哑。
日暮时分,马车来到一个村庄,唤作五十里铺。土地驻了马,道:“到了,到了!”众僧跳下车,只觉脚下地皮蒸人。瞧见庄前土地庙儿,山门歪斜,朱墙剥落。入门来,睹殿上炉冷香残。行者笑道:“土地,你也算是两袖清风!”土地道:“我又没扇子,人家求我做甚!——幸贱内勤谨持家,人缘又好;常帮东家找迷路的孩子,西家寻走夫的猪羊;见不孝敬父母的、婆媳妯娌不和的、便去教诲劝解,谁敢不听!那得了恩惠的便思报答。因之常有人来送些果品豆菽,腌肉咸菜什么的,撑不着也饿不死,聊以度 日!”
土地娘子只笑不语。于是众僧皆称赞土地娶了个贤惠妻子。土地得意,道:
“贱内对我言听汁从,比王母娘娘伺候玉皇大帝还要周到!”行者笑道:“俺却听人说玉帝惧内。不知老弟如何?”土地吹嘘:“我怕她?叫她上东不敢上西,叫打狗不敢撵鸡!”娘子笑着推他:“行了,行了!自卖自夸,也不怕唐长老几位笑话!”遂招呼几众去后庭歇息。
才转过大殿,见一个童子迎上道:“爷爷奶奶,你门回来了!适间庄东头的季妈妈拎来一束干菜、一包豆腐皮儿;庄西氢的童太公派入送来两斗黄米、一簸箕芝麻,还有两盒子燕尾酥!”土地娘子笑道:“几位真有口福!”
八戒嚷道:”有酒没有?”土地道:“还有半坛糯米酒,不知够否?”八戒道:“足矣!老猪酒量下大,两盅便脸红,再吃便要生事了!”还要胡说一气,见师父拿眼瞪他,才哑了口。那童子又道:“爷爷奶奶,这几位爷爷中有姓孙的爷爷么?”行者道:“俺便姓孙,有什么事?”童子从怀里摸出一个柬帖道:“是爷爷奶奶走后翠云山铁扇公主奶奶差人送来的!”行者便接过来。八戒忍不住喷喷称赞:“这童儿嘴甜,爷爷、奶奶乱叫!”唐僧道:
“童儿识尊长,懂规矩,足见土地公婆调教有方!似你这般,不分好歹,胡言乱语,贫僧的脸皮都叫你丢尽了!”八戒诺诺。忽见行行看那柬帖看得眉开眼笑,一把抢过道:“什么好话,也叫兄弟瞧瞧!”遂结结巴巴念道:“愚嫂罗刹恭敬拜启??齐天大圣孙悟空叔叔??”
唐僧疑惑:”悟空,你如何与铁扇仙有亲?”八戒抢着道:“师父,你不晓得,当年大师兄在花果山称王称圣时,曾与牛魔王结为兄弟。后老牛娶了罗刹女为妻。猴哥不就成了她的小叔子?”三藏道:“原来如此!”八戒便又念道:”妾自夫君牛鬼王处???沙僧嚷道:“别丢人现眼了,是牛魔王,还是让师父看吧!”八戒道:“俺岂不知他是牛魔王!却讨嫌他做事促狭,见朋友遭难便吓溜了,几百年也未照面,难称魔王,不过是个鬼罢了!”
行者道:“呆子是替老孙报屈哩,却也骂得痛快!”三藏道:“虽如此,君子不念旧恶!”行者道:“老孙岂是那小肚鸡肠之人!不过前些时咱们请菩萨拿的红孩儿。正是老牛与罗刹女的儿郎,却怕他们记仇哩!”三藏着急道:
“那信上怎么说?”行者道:“没提,没提,只说请老孙吃酒。”三藏不信,讨过柬帖,见上头写道:
愚嫂罗刹恭敬拜启齐天大圣孙悟空叔叔台鉴:
妾自夫君牛魔王处聆闻大名久矣!一向景慕。然天吝一方,难识尊颜,深以为憾!近悉叔叔脱离天厄,护法西行。揣度今夕至火焰山下。妾欲于明日午时具酌,与叔叔洗尘。
至期,恭请驾临荒山。乞毋相拒!专文奉邀。
翠云山芭蕉洞罗刹顿首唐僧看毕,喜形于色道:“我等正要罗刹女相助过火焰山,她便具柬来请你吃酒,席问正好提借扇之事,亲戚里道的,想她不好拒绝!我僧人吉人大相,此事成也!”行者道:“师父莫高兴得太早。
师父哪回过山,不遇些磨折?倘这般顺当,倒反常了。明日借来扇子再乐不迟!”八戒笑道:“师父你这是一厢情愿哩!那罗刹女何处提要借扇子给用?
依老猪之见,会亲是个幌子,其实有好戏看!”行者道:“八戒你说什么?”
八戒嬉皮笑脸道:“俺说猴哥你走桃花运了——你不是不知,那老牛前几年便寻个外室玉面孤女,撇下罗刹女一个孤守空房。自然芳心寂寞,明日‘英雄会美人’,定然会文戏武唱,演全套的《游仙窟》!”行者咄一声:“老孙岂是那拈花惹草之人,讨打咯!”掣出铁棒来,吓得八戒躲到唐僧身后,直告饶。
兄弟闹了一回,土地公婆奉上斋,众僧食罢,天色已晚,扫床铺被,便要就寝。行者去东厕出恭,路过土地两口儿往处,听见两个在拌嘴。忍不住凑到窗下,只听土地娘子发怒道:“死鬼,竟朝外人道我对你‘言听计从’!
给我跪下!”便听扑通一声,想土地公已跪下了:“好娘子饶了我吧,不过图一时口舌畅快!其实??”娘子道:“给我洗脚!”土地公喜颠颠道:“今日出远门,出了不少汗,我给娘子把身子也洗了吧?”娘子嗤嗤笑道:“成全你这贱骨头!”忽“啪”地打一下,嗔道:“贱爪,往哪里摸!??”行者掩着口跑到一旁笑个不停。
翌日清晨,行者先腾云去看火焰山,只见绵延数百里一座大山:山石俱红,烈焰冲天,熔化的岩石如溪乱淌,冒着紫烟。天上无飞鸟,地下绝水草。
行者感叹:“不曾想俺老孙一生锄暴安良,竟无意间积此恶果。此间却又阻了自己道路!真是因果相应!”
又思道释毕竟不同:道家炮药炼丹,须凭三昧真火;佛门参禅悟性,讲究清凉似水。想了片时,回庙复命。怕师父唠叨,只道:“一山有火有烟。
怕迷眼,不曾近觑。”延至午初,便辞别众人,纵祥光往翠云山赴宴。
须臾,来到山下,按落云头,抬眼看果是一座好山:岗上有四时不谢花木,坡间纵冬夏常流清泉。一道登山石阶,蜿蜒曲折,消失在松林竹篁中。
行者拾级而上,行至半山腰,瞅见一个清清秀秀的丫鬟儿在泉边汲水,打个问讯道:“女施主,请问芭蕉洞怎么走?”那丫鬟打量一番,也不怕他,道:
“来客尊姓大名?”行者道:“姓孙。名悟空。”丫鬟笑道:“原是孙大圣光临!这几日洞中只道‘齐天大圣’、‘齐天大圣’,看来却不甚高大!”行者笑道:“人小鬼大哩,莫小觑老孙!”丫鬟道:“你是来赴会的!——携什么礼物而来?交我先呈给洞主,也是惯例!”悟空沉吟道:“老孙不拘礼节愤了,因之忘了贽礼。却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