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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隔着薄薄的衣衫,一寸一寸感受着筋肉的起伏……仍是冷得像冰的,仍是热得像火的,都在这一刻崩溃了形骸,混乱了节奏……
步步败退的不仅是理智,还有身体,还有脚步……
忽然间天地逆转,仿佛失足虚空。
——他和他,在黑暗的虚空中睁开眼睛。
风……睁开了眼睛。
睁眼前后,不变的还是一片黑暗——周遭一片柔软,应是被褥……只是胸口上沉甸甸的……那种扎实的压迫感,他知道,他熟悉,那是来自于比黑暗更加黑暗的那一个“他”。
黑暗的重量忽然减轻了一些,像是“他”忽然停下动作,稍稍拉开了距离。
——不,别再离开……别再消失!
心,也一瞬慌乱,慌乱地伸出手去,固执地挽留。
云,深深浸在黑暗中。
黑暗中……看不清近在咫尺的脸孔,因而不确定——方才瞬间的冲动,对面那个“他”……一心只会为别人设想的“他”,能否接受,愿否接受……
是的,他习惯了自己的想法,太久都不曾考虑“他”的感受……
——不,别要说话,别说你拒绝……
忽然间的动摇,令他微微抬身——却骤然感到……一双温热的手臂猛然环住颈项,一双同样温热的唇,急急地贴上脸颊、鼻翼……
这最直接的回应,足以令所有的言语失色……
一双坚硬如铁的手,猛地揽住背脊,紧得像要把彼此生生揉碎。
唇舌再度贴合,这一个吻执着而又温存,缠绵得令人感伤……
不够……还是不够……还想要更加的靠近……
于是抛去所有阻隔,去亲近彼此的身躯——那同样强劲有力,亦同样伤痕累累的身躯……
这些经年累月留下的伤,有多少是为了对方?
又有多少带了伤的过往无可挽回?
此时,此刻……谁也不愿再去一一清算。
就那样彼此紧贴,彼此抚触,彼此占有……任心中的渴望喧嚣如狂。
雪在消融,血在燃烧,可是渐渐迷惑,不知贴合在一处的,究竟哪个是谁。
心里的风已经停息,安静得令人惶惑。
尘世间的云亦不再飘荡,这场跨越了五百年的追逐,此时或已到达终点。
五百年,沧海已枯,化作青天的眼泪,在空寂中恣意铺洒,连接天地。
宛如情丝,结就生生不灭的罗网。
众生皆在罗网中。
但是他们看不见。
他们都看不见。
※ ※ ※
一点火光燃起,仿佛托在手中的星。黑暗倏忽后退,却依旧虎视眈眈。
屋内的情形慢慢映入眼帘——寻常的屋子,中规中矩的桌椅陈设,倒是凤麟山庄内最见一般的房间。只是整个屋内脏乱不堪,桌椅歪倒不说,地上还积着许多尘土和污糟的布条布碎,显见很久未曾打扫。靠窗的桌上胡乱堆着些盘盏酒食,几乎都原封未动,有不少已然放得馊了,散发着阵阵酸臭。
屋子里角的床铺上被褥卷作一堆,亦是污糟不堪,带着大片大片已变作干褐色的血迹。
黑暗,就蛰伏在这最偏僻的一角。
摇曳的火光中……依稀可见那脏兮兮的床上正坐着一条人影,面朝墙弓着背,两脚垂在地上。
那人只披着一件单薄中衣,掩不住许多松脱了的纱布自身上垂下,犹带着点点污迹。他赤着双足,散开的裤脚碎成了条条,隐约可见内里的脚踝上斑斑驳驳,结满暗红的血痂。
他扭着脸,似乎不适应突然而至的光亮,一把殷红如血的散发,乱糟糟地纠结在肩上背上,好像荒冢上的野草。
“是你?耗子儿……”
那声音低沉嘶哑,听来就像一把生锈的刀在石上摩擦……然而那确乎是“他”的声音!
普天之下,亦只有“他”会在四下无人之时,如此地唤他。
那声音中透着无比欢喜……亦透着些微的慌乱。他举火照去,“他”却蓦地避开,带动身上锁链,“哗啦”一响。
火光微微地摇动,映照着白玉堂白皙的脸。
那张脸上生着形状姣好的唇角,正微微地向上弯着,似笑非笑。
“死猫,你还没死么?”
白玉堂的声音,听起来也确实在笑。
那声音笑道:“想当年不知是哪个横着杆子挑遍两江,河字线儿上朋客闻风即遁呢,现如今出滩走水倒让槐枝儿勾了帽头,截杆子陷在泥坎儿里头!(道上黑话:想当年不知道是谁打遍江湖春风得意,黑道上的人看见你就闪,现如今出山助阵倒让小人陷害了,虎落平阳被人关起来啦!)”
那声音一壁说着,一壁随火光挪近了些。可“他”,却在光明照亮自己之前,再度背转身去。
那熟悉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几乎贴上了“他”的脊梁。“他”却仍只是死气沉沉地坐着,连呼吸也轻不可闻。
就好像……“他”本身便已是一个死人——早应埋进黄土,成为故事,任人评说,却不该还在这世上苟延残喘……
火光将那背梁映成一道如刀的弧线,然后一晃灭去……同时,传来白玉堂一声低微的痛叫:“哎呀!”
黑暗中,那死寂的背影微微晃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嘿,我说你还真是猫大人上房——个头不大,架子不小呢!你这一身上下端的好景致,看得白爷我丢了魂儿,险些叫火头烧着了手!”
他的声音依旧是满不在乎的,他在“他”身后说着这些满不在乎的话,然后又有火光从他的手里亮起来,逼退死一般的黑暗。
火光一闪即逝,一柱明光取而代之,紧接着转过半个圈儿来,依旧照上“他”的身子。
那是一盏式样奇特的小小铜灯,配着一只黑毡子做的灯罩,只在一侧开有五个小孔,用水晶珠子嵌做梅花仿佛,灯燃着,就见一束光芒直去,周围却不漏半点余辉。
“瞧见没有,这就是去年在东京的时候,爷爷跟你提过的‘不留影’。黑天半夜点了,专找人家里的大梁上去,使这灯照着,就算把椽子都卸了,下面睡觉的也不能知觉。当初琢磨出这玩意儿,爷还以为要留着取宝,结果宝是没见着,隔不一年,在这儿派上用场了,准教外面那些虾兵蟹将不省得。”
白玉堂絮絮地说着,拿灯眼儿一照那人的手脚,忽然拖长了声调叹了一声:“哎——”
“啧啧……好标致的一副家伙——‘怪手’萧北果然名不虚传!”
这一声叹过,他便不分由说,伸手抓起那套着锁铐的双手待要细看。那双手却欲抽离,拒绝他的探视。
“死猫,莫非你还怕羞?不给爷爷看个明白,如何帮你把这副镯子卸了去?”
白玉堂不依不饶,死死抓着不放。他的身子顺势向前倾去,整个人似如无骨,干脆靠压在那人背上。
死寂的黑暗中,犹带着屋外凉气的胸膛忽然紧贴上来,倚靠着坚硬的背梁,甚至连下颔亦蹭上“他”的肩头,呼吸犹带着雨的潮气,安静又执拗地停留在“他”的耳边。
白玉堂执拗地转过一线灯光,把那双手抓得更紧,细细查看。
他就这样,将一身的重量都交在那困兽身上,仿如拥抱,将“他”困得更牢。
手,仍然是热的,带着生命的温度,惟铁铐边沿露着斑斑点点的血痂……刺伤的痕迹看去新旧不一,腕骨周遭略略有些肿胀,大约是铁铐勒得太紧,血脉不和的缘故。
这双手,把过打铁的大锤,握过绝世的神锋,也掌过京畿案卷提刑司的大印。这双手,曾经会三山斗四海,翻覆半壁江湖的风雨;曾经洗沉冤破黑幕,擒拿亡命天涯的凶徒;曾经寒赠衣雪送炭,拉拔求告无门的困苦;也曾经雨撑伞夜擎灯,待天明拂衣独去……
谁不敬慕英雄?谁不望自己遭难之际,有个侠客跳出来拔刀相助?
只是世人谁知,那撑伞的头顶常常淋水,擎灯的眼前往往摸黑?
显赫之时,“他”也曾笑说:“人间好汉多有。”
——人间好汉多有,惟,难见善终。
谁肯为撑伞的人撑伞?
谁又会为擎灯的人,点燃一星半盏的温暖火光?
“这不是一般的弦子机关,乃是以铁齿咬合而成……”白玉堂握住那双满是伤痕的腕子翻来翻去,一团心神似乎都凝在了“镇魂锁”上,于旁的毫不在意。
指腹轻轻滑过锁铐的边沿,无意间触到一片肿胀的肌肤。
那指尖冰凉,似乎比雨水还要凉,陡然滴落在红肿发烫的伤处。两具身躯都是一顿。
“……这铁齿……铁齿咬合是呆力,这镯子又小,按说埋不了多少消息……唉呀死猫,你家师父真是厉害,居然能将两极之铁的互斥之力克制,硬是锁在这方寸之间,推动暗藏的刀刃……你说这刀刃,当是从哪个方向、从何处弹出?若能知晓,也许可以觑着空子将此物拆解开来……”
白玉堂的声线依然带着似笑非笑的音尾,他的手却愈发地冰冷,在灯光下异乎寻常的白,像是在雨水中浸了很久很久,连血色也退尽了。
套着锁铐的双手忽然发力,硬生生从那双苍白的手中挣出,扯离他的掌控。
害怕扯动锁链会再次令“他”受伤,他没有强留。
“他”挣出了双手,却只是取过白玉堂掌中的灯盏。
光线一转——
跃动的火光早被水晶滤得清澈如水。清澈的灯光下,那青年的脸依旧白皙,只是白得毫无血色……嵌在那脸上的一双眸子,眼眶已是通红。
只有血丝,没有眼泪,也看不出多少悲喜。
“他”却说:“你……在哭?”
嘶哑低沉的一问,问话的人似已与黑暗融为一体,独那手中,却提着这不辨边际的黑暗中唯一的明灯。
白玉堂没有回答,他又笑了。他笑得愈发满不在乎,他那样笑的时候,眼眶便愈发地红,手也愈发冰冷。
——其实视线早已模糊,但又何须“他”发觉……
整个世界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