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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死了!”
“那绿南瓜告诉你了?”白玉堂一震,“你若出去,他说的就是鬼话!你……为何要甘心留在此地任他摆布,受这份活罪?”
展昭道:“我杀了苏师叔,六剑盟已再难容我……若非我带走《梵天鉴》,纵有再多风波,蜀中江湖也不致有此一劫。这些天多少是非多少死伤,到底皆是由我而起……”
“我纵然出得了这楼子,又有何处可去?”
不错!如今江湖中,人人皆道南侠为救群雄力战妖人而死。“展昭”二字已被包裹上“英雄”的奢侈寿衣风光大葬。倘若得知,自己一直大礼参拜的并非英明神武的救世英雄,而是一只额生怪眼满头赤焰的恶魔……那时,世人又会如何看他?待他?
身为武林公敌之时,曾经人人喊打。
一剑成名之后,又多少人锦上添花。
如今,似乎是老天与他开了个玩笑,十年之后,再度将他打回原形!
真相?实质?那不重要,很多时候,世人看的只是一张皮、一个名……
与及——踩这张皮,或者捧这个名,所能给自己带来的利益。
“我醒来后,看见满身包得像粽子一样……我……”
他抬起一只手,看着手腕上的伤痕,只是微笑:“我竟不觉得痛。”
——要多少次失望,要多少的无奈,才会令人连痛的感觉也失去?
白玉堂沉默,然后他问:“……那你现在如何?”
展昭继续微笑:“我只是觉得饿……”
白玉堂听罢,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字道:“死猫,你知我此来之前,特地去了何处么?”
展昭有些错愕,白玉堂却不等他回答,又兀自说了下去:“我去打劫了。”
他说着,笑了起来,转身拎过自己的包裹:“我劫了绿南瓜的厨房。”
“你我先饱吃一顿,再让你看看白爷爷的手艺!天明之前,我准把这锁开了!”
※ ※ ※
雨声渐悄,夜风透过破开的窗口,潜入屋内。
夜风沁凉,白玉堂却满头是汗。
个多时辰已经过去,二十五根铜销已被精确无误地分离开来。展昭的双脚及左手已经重获自由,现在,右腕上的铁铐也仅剩下三根销子而已。
白玉堂的手已在不住颤抖——拆解这些销子绝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使,体力的消耗尚且不论,单是精神的极度紧绷已非常人所能忍受……此刻成功在即,然而他换了几个姿势,手指仍是握不稳那根铁钎。
——只要差之毫厘,“他”便是一辈子的残废……
展昭用牙齿拉紧左腕上的纱布,然后默默伸手,替他拂开一绺汗湿的头发。
他看着他满脸亮晶晶的水珠,低声道:“歇歇再弄罢。”
“爷爷还就不信了!——敢跟我作对!!”白玉堂抹了把汗,左手用力握住右手,强迫颤抖的手稳定下来,然后轻轻活动着僵直的手指。
“我现在行动已然无碍,迟个一时半会儿无妨,别心急。”展昭静静地道。
“不急?——却要怎么不急?!情势如此,一旦天明,又不知会有多少的变故……我不管!我们得一起走,离开这儿……”白玉堂用力甩着手。
“耗子儿,”展昭沉默了片刻,道,“我还不想出去。”
白玉堂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他愣了一愣,呆望着展昭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静,很定,很冷……一如在刀庐那个雨夜中,被电光照亮的刹那……
似乎……无论怎样的光亮,也不曾照穿“他”眼底那一片莫测的深黑……
白玉堂动了动嘴唇,似乎要说什么,但竟没有出声。蓦地,他的浑身都颤抖起来。
“好……好!那你就埋在这儿等死吧!”
他终于吼出声来,霍然站起,疾步走到桌边,将盘盏碗碟碰得叮当一阵乱响。
他的手抖得无法控制,他仓惶翻出一只酒杯,颤抖着斟满,就要往嘴边送去,猛然省觉这酒喝不得,微怔了怔,便连杯子狠狠丢了出去,咬牙骂道:“奶奶的!”
那酒杯正打在门框上,发出“笃”的一响,展昭却斜目往房门一瞥,忽然说道:“进来。”
赭红色的暗影倏忽飘入,如鹰回旋。
“你……绿南瓜的小奴才!”白玉堂一见便认出来人,当即探手往腰带上拔去——柔软的缅刀迎风一抖,刀光如一道飞瀑向那影子直扑而下!
“慢着!”展昭却赶在刀光触及那影子之前,及时抓住白玉堂的腕子,“自己人。”
然后他回头,望向身后的少年:“小飞,不是说过别来找我?若给律大哥知道……”
白玉堂挣脱手腕,一肘子箍住小飞的脖颈,将刀比着他道:“爷爷不管你是谁家的人,你今儿在此地未见着爷爷!若要掰扯出去,爷爷便头一个拿你祭刀!”
利刃加颈,小飞仍然一片沉默,只在目光落到展昭满身的伤痕上时,方有些微动容。
“你放心罢。”展昭拍拍白玉堂的胳膊,而后向着小飞抬了抬右手,“这锁子还差一点便可解开,你也来帮一把。”
白玉堂听见有人帮忙,自是又喜又忧。他一手握着一支拐弯钎子,另一手拿了已开好的一副脚镣来回比划了几遍,又拎过小飞,两人一齐试演了几回,却还是不放心,忍不住低声嘟哝道:“两个人的手,总是不抵爷爷的左右手便利。唉……到底是一家兄弟……”
小飞依旧默然,只是屏息凝神,死死盯着手中的铁钎。
“耗子儿你也累了,”展昭忽然道,“既然两人不如一人便利,不如这三根就让小飞一个人来。”
小飞猛然抬头:“我……?”
“别怕,我已经有一只好手了。”展昭笑着晃了晃左手。
那仍留在镇魂锁内的,却是他的右手——他用剑如神的右手。
那是一个剑手的生命!他怎么可以……如此不在乎?!
——如果连这也可以不在乎,那么眼前这个男人……他在乎的究竟是什么?
小飞转过头,望向白玉堂。
白玉堂沉默了片刻,缓缓将两支钎子放下,点头道:“好。”
小飞正要接过,白玉堂又说了声:“等等。”说着便自怀中取出一方手巾,摸着展昭的手肘,紧紧地扎了几圈。
——这只手受伤最重,锁子一去血脉一通,伤口多半绽开,若不事先扎紧它,只怕刹那就会废了……必须等开锁之后包扎了伤口,再慢慢放松,才不致流血过多。
——好个白玉堂!这人看似轻佻浮躁,心思细密却远胜常人,难怪律南天也说他是个棘手角色,果然无错。
那少年心中翻涌,面上仍是一副冷寂模样,一双小手亦稳定非常……白玉堂尚未低头注目,他已眨眼间卸下一双销子,又将钎子一挪,毫不犹豫对上最后那颗铜星——
对准、发力、前进、推……
“呛啷”一声!锁铐散成了几片,掉落在地。
却就在同时——展昭整个人猛地向后一仰,那动作极大,几乎就要栽倒。
白玉堂和小飞齐齐一惊,连忙想要伸手去扶时,却觉一股异常强大的气流迎面扑来!霎时身不由主,双双倒飞出去撞在墙上!
飞扬的灰尘中,只见展昭周身皆窜起血红的气芒,那红气翻卷升腾,眨眼将他整个人包围!他的四肢如痉挛一般扭曲着,绑缚在身上的纱布条条绽裂,□出来的伤口中,血肉却在以可怕的速度滋生,所有伤口都在飞速愈合……
他额上的魔眼亦是红光大盛,暴凸的血脉由太阳穴一直向脸庞延伸……他的脊背弯得像一张满弓,却似在用尽全力压制着什么,神情极度痛苦。
“快!”他突然从牙缝内迸出几个字道,“快封我上星、玉枕、大椎、风府、通天、至阳……”他一口气报出十几道大穴,连牙床都迸出血来!
来不及思量,来不及问为什么,更加来不及拒绝!白玉堂与小飞惊魂未定,便已一前一后冲上前去,四只手八根指头一阵猛点,展昭终于缓缓倒了下去,周身的红气亦逐渐消退。
然而红气一褪,他周身的伤口也接连绽裂,鲜血又再渗出,染红了破碎的纱布……
白玉堂一下跌坐在地,喘了好几口粗气,方才问道:“这……就没有办法……彻底破解么?”
“也许有……但我还没想到。”展昭躺在地上喘着气,道,“太厉害了!想不到……它一天比一天更加厉害……如今镇魂锁解开,倘我控制不住它……太容易出事!耗子儿,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你先把这锁子里的消息儿卸了,还给我套回去,这几日他们早晚来找我,到时我自会寻机脱身。只是以后恐怕得要远走他乡,再也难回中原……”
白玉堂乍听他愿意离开,直是喜上眉梢,他抹了把汗道:“也好!这远路上添爷爷一张嘴,你不介意吧?”
“介意,”展昭笑了笑,“你会把我吃穷。”
小飞闻言,脸上却露出一丝焦急,他上前一扯展昭,用生硬的语调道:“大事……”
展昭转头看着他,道:“你不必说了,事情我已知道。此刻我尚无法出楼,你不如速去云怒堂,将此事告知云堂主,他定然有所计较。”
小飞一听面露诧异,白玉堂奇道:“他进来后就没开过口,死猫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它’看到的。”展昭指了指额头上那只血眸,“锁子打开,它就看到了。如今封了穴道,它便暂时盲了。”
他说得平淡,然而这事实实在太过匪夷所思!白玉堂与小飞闻言,二人皆感寒毛直竖,一时都愣愣盯着他,不知该如何搭话。
小飞不禁想起当日校场之上,那一番赏善罚恶,难道——他真的能看见一切的真相?
这只血眸,它……到底是什么?是天赐的神通,还是无敌的妖法?
他——又到底是什么?是人,是神,是仙,还是……魔?
展昭似乎对二人心内的震撼浑然不觉,他只是说下去:“云怒堂主此人城府颇深,若你手无凭证贸然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