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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人张承志 作者:张承志-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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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扭头走进小庙,紧紧皱着双眉。想起年轻时落泪的丢人事,他的心情突然坏了。 
  他在黑暗中把刚买来的小米和面粉分别倒进箱子,然后掏出剩下的钱,叠好,从毡子下面摸出一个小黄羊皮口袋,把钱装在里面,又把那口袋用毡子压好。他朝铁锅里舀了几勺水,抓了几把小米投在里面,然后起身去取牛粪。他在黑暗中的动作又快又准,像父亲生前一样。父亲在世时没有教他干这些事,他自己也以为,将来会有巴达玛来管家的。可是没有,看来巴达玛连想也没想这桩事。不过这不要紧,现在他什么都学会了,而且能干得像父亲一样。他默默地干着活.把一条长长的干肉切成块放进锅里,又加上两勺羊油。最后,他点燃了一堆在泥灶里的干牛粪。 
  小屋里出现了摇曳的、橘黄的火光。 
  他摸到盛盐的皮口袋,抓了一把青盐投进锅里,然后扯过一块牛犊皮坐下,点上一支烟吸着,注视着那火焰的跳跃。一丝暖和的微风被他的脊背挡着,他知道这就是那种能把冻得铁硬的牛粪直接吹干的晚春时节的风。不知什么时候,黑狗尼斯格悄悄地卧在门口,一声不吭地把脑袋倚在门槛上。他回头瞧了那狗一眼,用勺子搅铁锅里煮着的小米肉粥。灶里的牛粪火旺了,火苗轰鸣着,猛烈地舐着黑黑的锅底,再向烟囱口扑去。他看着那活泼的火苗,看得出了神。渐渐地,一股浓浓的羊肉的油香弥漫开来,卧在门槛上的黑狗尼斯格的眼睛里现出了兴奋的光彩,这戈壁上的破旧小庙变得暖和了。


沉默寡言的小伙子

  他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现在没有人来打搅了。其实围着小商店住的那些人家都是些好人家,可是他怕听他们对着自己叹气的那种声音。“哟,卡拉·戈壁喇嘛的儿子来啦,怎么样,过得好吧?”有的老太婆还说:“卡拉·戈壁的水那么咸,嗯,来,到我家去喝碗好水煮的奶茶!”……买粮食的时候,那胖老头也说:“买这么多!——你是打算半年以后再来看我啦,那么,明天再回去吧,今晚就在我这儿睡。咱们喝点。”直到他走开很远以后,那胖老头还在后面喊:“明天再走吧!那个卡拉·戈壁有什么好的!……”  

  小商店那边水草丰美,而且靠着大道。可是他不知为什么不愿意把弱马圈搬到那儿去。何必呢?他牵着老白马走着,默默地想。这样在卡拉·戈壁住下去,和人们会愈来愈生疏,而且愈来愈不爱讲话,现在他已经觉得自己的嘴巴变得笨重了。 
  后来套车的时候又碰上了典森和莫乃。这是最喜欢胡闹的一对年轻马倌,也是他小时候一块玩髀石的伙伴。他们看见他手里提着一瓶太仆寺旗白酒,就凑过来逗他。典森说:“嘿,喇嘛不许喝酒!把酒拿来!”莫乃说:“住在卡拉·戈壁还喝什么酒?喝那口井的咸水就够了!把酒给我们!”他嘿嘿笑着,把酒塞进了米袋,然后牵着小马车踏上了归路。那两个马倌跨上马,不依不饶地缠着他,最后,他们扬言说,他们要把马群赶到卡拉·戈壁来,把那儿的几根草“一夜剃光”,同时也帮他赶赶那荒僻地方的鬼。 
  他没有介意,一直朝他们嘿嘿地憨笑着。后来,莫乃在马背上闹得太厉害了,弄断了马肚带。他停住车,帮莫乃接上了那条肚带。他总是随身带着磨好的刀子和黄羊角锥子,没有黄羊角马肚带是修不好的。 
  去买粮食总是这样,心情平静不下来。那儿人多嘛,他对自己说,大家高高兴兴地过日子不好么?所以,当他驱车返回远方的卡拉·戈壁时,虽然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但他毕竟习惯了。 
  可是最后他的心绪还是变坏了。 
  在夕阳西下的时分,他坐在老白马拉的勒勒车上,绕过泰莱姆湖,穿过伊和塔拉,顺着车道翻过哈夏特的山口以后,曾经在那座熏得黑黑的牧驼人的帐篷里喝过茶。他总是喜欢在赶长途的时候在这户人家帐房里歇歇脚,因为老骆驼倌是个好人,也是他父亲当年的好朋友。他和巴达玛是一块长大的,因为从他们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总喜欢把骆驼倌请来作邻居,夏天里他总是从小庙里跑出来,钻到那座熏得黝黑的帐篷里去玩-不过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现在他要几个月才有空去一次,坐下就默默地啜着茶,一句话也不说。但是,那帐篷里充斥着的一股微淡的焦灼味还是使他身心松弛,老驼倌递给他的茶碗里,也还是放着一块粗硬的黑砂糖。 
  可是今天递给他茶碗的不是老驼倌,而是巴达玛。大概今天她是回娘家串门的,身上穿一件鲜艳的粉红绸袍子。他看见她一直躲在角落里懒洋洋地摇着那个小缝纫机,后未她歪在哈那墙上,呼呼地睡熟了。 
  他盘着腿坐在火旁,一声不吭地啜着那茶。茶是咸的,没有那种粗硬的黑砂糖。巴达玛出嫁那天,和典森骑着马,打扮得像朵花从卡拉·戈壁上驰过,手里捧着刚刚买来的这个手摇缝纫机。她当然不知道小庙里有个青年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她当然更不知道,这个沉默寡言的小伙子这样注视着她已经有好多年。 
  他喝完了茶,把茶碗放在毡子上,然后悄悄地离开了牧驼人的毡包。他赶着车离开了哈夏特,又穿过长满荆条和芨芨草的宝勒嘎斯·浑迪,沿着敖包山的南麓,慢慢地朝卡拉·戈壁的归路走去。他觉得西斜的阳光像闪烁的针尖一样,刺得自己的眼睛又酸又疼,难忍的孤独一浪接一浪地冲刷着他的心,他感到自己已经被那冰冷的浪涛完全淹没了。  

  冬天里赶着车去买粮的时候,这片戈壁上盖着又厚又硬的一层雪,走过凹地时,车和马都陷在那雪里,他想着,可是我只有一个人,而且没有带着铲雪的木锨,我在前面踩出一个个窟窿,让马跟着走。就这样我度过了五个冬天。夏天这卡拉·戈壁整个漫着烫人的热气,老白马去拉一次粮,总是磨烂了四蹄,淌着一股鼻血。我把壶里的水灌在马嘴里,连帽子也不戴。我惯了,甚至路过水井我也不喝水。除了老骆驼倌的帐篷,我从来不在人家落脚休息。我喜欢顶着毒毒的太阳一直走下去,我惯了,我习惯了。像父亲一样,我习惯了独自当个卡拉·戈壁的人。 
  可是他的心情已经完全坏了,因为他发觉自己刚才见到巴达玛以后,完全不像个卡拉·戈壁的人了。其实,他责备着自己,巴达玛的事情难道能和那严寒酷暑相比么? 
  在空旷的草原上,他的车踽踽独行着,渐渐消融进那苍茫的黄昏。 
  肉粥煮好了,屋里溢着一股诱人的油香。他端下铁锅,放在灶旁的铁圈架上,然后拿起铜勺,就在这时,他听见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在门外停住了。他用铜勺搅了搅锅底,满满地盛上了一碗。 
  马倌典森和莫乃两个吵吵嚷嚷地撞开了门。


心里却愈来愈难过

  “小喇嘛!小喇嘛!” 
  “小喇嘛!我们马群来给这个鬼卡拉·戈壁剃头来啦!” 
  他们乱嚷着,爬上炕,把沾污泥的靴子踩在炕毡上。“累死喽!累死喽,睡觉喽!”他们开心地大笑着,把炕上的皮被子翻得乱七八糟,典森高兴得干脆翻起跟头来。  

  他仍然低着头,慢慢地往碗里盛着小米肉粥。“喏。”他端着碗瞧着莫乃。莫乃咧开嘴笑了,接过碗来,解开了袍领上的扣子,然后划亮一根火柴,点燃了油灯。“灯也不点,等鬼来一块睡觉吗?”莫乃说完就开始唏溜唏溜地猛吃起来了。他又盛上一碗,“喏——”他朝背后递过碗去。典森怪声怪气地叫了一声:“放马的到处吃!哈哈,小米肉粥吗?”然后跳下炕来,夺过饭碗。 
  “真香啊!”莫乃说。 
  “真好吃啊!”典森也说。 
  “小喇嘛!过得真不坏呀,看来真是用不着娶老婆啦。”典森又说。 
  莫乃噗哧笑了:“谁像你,巴达玛一天不在家,你就像条野狗,赶得马群东奔西跑!” 
  典森放下碗,转过身来:“喂,小喇嘛!你说,想不想娶老婆?嗯?” 
  莫乃抓起铜勺,自己给自己又添了一碗,也帮腔说:“说!老实说!” 
  他一直在默默地用羊油擦看马笼头。 
  “想不想娶老婆?说呀!”典森蹦起来,一把夺走了他的马笼头,两眼火光灼灼地瞪着他。 
  他无可奈何地朝典森笑了笑,把手掌上的羊油抹在靴筒上,没有说话。莫乃在一旁抓起铜勺,给自己盛上了第三碗,顺口嚷道:“说呀,快说!”典森威胁地举起笼头,给莫乃使了个眼色,然后对他说:“说吧,想不想娶老婆。你不说——马群在外边给你的卡拉·戈壁剃光头,我们兄弟也给你,嘻嘻……”莫乃在一旁也会心地嘎嘎怪笑起来,丢开舐得干干净净的粥碗叫起来:“也给你剃个光头,嘎嘎嘎!”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有一次随着父亲在卡拉·戈壁赶路的情形。那是一个一夏天没有落一滴雨水的、干旱的黑灾年,戈壁上几乎没有长出一根青草。父亲说,简直就和传说里讲的一样啦,传说卡拉·戈壁原来是没有水草的,荒野上到处都是晒得烫脚的石头。后来,因为有一户人家坚持没有离开这个地方,于是戈壁也就渐渐地变了一点,虽然荒凉,但已经有了一些稀疏的牧草,碱土地里的咸水井也没有干涸。那天的太阳像一块烧熔了的银饼,挂在天上,用白晃晃的光芒烤着他的头皮。他默默地拉着父亲的手走着,渴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路上他几次甚至想哭,因为他实在太渴了,太累了,那荒野上的漫漫长途对他来说,实在太艰难了。那时他还是个孩子,就大口大口地吞咽了这卡拉·戈壁上的孤独和严酷。 
  他和解地舀起一勺肉粥,递给典森。 
  “不吃啦!”典森吼着,“不说老实话吗?莫乃,把他先捆起来!” 
  两个马倌举着皮笼头,朝他扑了过来。他刚刚把铜勺子扔回锅里,就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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